“昨天讓你整理的數據呢，為什麼現在還沒有做好，明天就要交的東西，你都不打算提前做好來找我檢查一下嗎。”周歡對商洋說這句話的時候，商洋正在對着Python愣神，編程他是第一次接觸，就算是有人教他應該改什麼地方，他也完全不會。所以簡單來說，他根本無法完成周歡交代給他的任務，而且“不會就問”這一點在這個職場似乎不通用，大家忙到懶得搭理他，充其量說句：“這都不會，改個常量的事兒嘛不就。”
商洋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常量，上網查也隻能看個一知半解，所以無論上司再怎麼催，做不出他就是做不出來。
毫無懸念，那天他又一個人留到深夜，周圍的同事一個一個下班，大家走之前甚至都不會多看他一眼。十一點半的時候，他收到許若琳的消息，問他今天幾點下班。商洋雙手抱着頭，苦惱地抓亂了頭發，這種從未有過的焦慮感讓他一時之間無法消化，慌張得抖腿、咬嘴唇，但這些都已經不頂用了。
好想哭啊，但是為什麼哭呢，就因為沒本事所以就哭？那樣不僅沒本事，甚至還沒出息。
在商洋惴惴不安、胡思亂想的時候，頭頂的大燈不知被誰突然打開，本來昏暗的工位瞬間被照得明亮，他有些茫然地擡頭看了看燈，再轉過頭看向控制開關的位置。距離挺遠的，而且那邊也沒開燈，所以商洋沒看清來的人是誰，直到那人朝他這邊走近了些。
“哥？”商洋下意識地站了起來，“你怎麼……你怎麼來了，我們組長已經走了，部長也不在這邊兒。”
“我知道。”商陸停在商洋工位旁，指了指桌子上的小燈，“别用那種小台燈，對眼睛不好，加班的話就開大燈，費不了幾個電。”
商洋伸手關了台燈，有些委屈地說：“周姐說我一個人加班就不要開大燈了，說商業用電很貴，公司這方面管得很嚴。”
“還有這規矩呢？我都不知道。”商陸趴在工位的隔闆上，“周姐是誰？”
“周歡……”商洋說完，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怎麼感覺像是我在打小報告一樣呢。”
“多好的機會，意見箱直接給你遞到眼前，你得好好利用。”商陸笑了一聲，“我看看你在忙什麼呢？”
商洋看着電腦屏幕上那些對他而言像是亂碼一樣的代碼：“他們讓我改個爬蟲。”
“是想要得到什麼數據嗎？”
“嗯，就是那個雪精華的産品，想要查用戶滿意度。”
“是準備把全網所有關于這個産品的評分都總結一下嗎？”
“PDD、JD和TB，還有tiktok商城，快手、B站直播間。”
“以前他們也整理過其他産品的數據吧，沒有把knowhow展開給你嗎？”
“他們給我以前的代碼，但是我看不懂，說是改個常量就可以，但什麼是常量啊？”商洋苦惱地坐回工位。
商陸拖來一把椅子，坐在商洋身旁：“不要急，一個一個解決，你沒有學過這方面的知識，不懂很正常。他們沒有耐心給你講明白，是他們教育新人的方法不對，這也不是你要考慮的事情。但是遇到問題的時候，我們要怎麼才能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這個很重要。你打開網頁。”
商洋聽話的打開了baidu。
“他們是不是也沒有告訴你公司有專門的□□，利用通道可以訪問外網。一般技術方面的知識我建議你還是去谷歌查比較保險。這個□□是我帶的技術團隊在管理，很穩定，可以随便用，不需要申請。”商陸一邊說一邊操作，沒有用鼠标，而是打開CMD直接敲指令，一分鐘不到的功夫，商洋桌面上就出現了一個管道圖标的快捷方式，雙擊打開就是□□界面，挂上□□之後自動彈出浏覽器，訪問到了谷歌搜索頁。
商洋看得一陣感動：“這是我第一次翻牆！”
“你來實習一個月了，沒有人和你說過這個？”商陸有些詫異地問。
“沒有啊，”商洋搖頭，“而且大家也都是用baidu的，動不動就跟我說：你自己不會百度啊。”
商陸抱着雙臂微微點頭：“看來這方面也要加強教育了，公司有很多方便的工具，比如說客戶滿意度的數據爬蟲，根本不需要改代碼，隻需要在UI界面寫下你要查什麼，查找範圍是什麼，執行就可以了。要讓每個部門的人都學編程是不現實的，所以我才準備了那麼多工具。但是看來這些也沒有人告訴你對吧。”
商洋聽得一臉茫然：“什麼UI？”
商陸無奈地揉了揉商洋的腦袋：“今天打算幾點下班？”
“我得把事情做完，不然明天交不上表格的話就完了……”
“什麼完了，怎麼會完了呢，明天就算交不上表格，天也不會塌，不要把工作想得太重要。”商陸稍微用力按了一下商洋的腦袋，“誰也不是為了緊急救火才招實習生的，首先作為公司就有義務為學生提供一些資源，這方面我們也有指标在，招上來的實習生有沒有能力都無所謂，隻要他們能學到東西，将來正式工作時不至于手忙腳亂就可以了。所以那些期待你有産出的人，首先是他們的腦子出了問題。”
商洋越來越委屈了，他紅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商陸：“但就算是這麼說，我也覺得自己蠢得離譜，這樣今後要怎麼工作，大家說的話我都接不上，聊的内容我都聽不懂。”
“接不上就不接，聽不懂就不聊，圈子又不是硬闖進去的，如果他們讓你覺得你很沒用，那就說明你跟他們沒緣分，完全可以盡早道别。”
“可是，可是我覺得……”商洋揉了揉眼睛，小聲嘟囔，“我覺得和你比起來，我簡直什麼都不是，和你比起來我蠢得離譜。讀書就算了，工作也是一樣，你也是大三進的這家公司，入社即巅峰，我卻是入社即墊底。那我們之間也沒有緣分嗎，是不是我也得盡早遠離你，才能讓自己不再天天想着：我可真是什麼都比不上我哥。”
商陸聽罷，語塞了好一陣，直到商洋情緒冷靜下來些許，才重新開口：“你是我弟弟，這就是我們的緣分，誰也砍不掉，永别永别說無數次，這個事實也不會被改變。假如說你覺得在公司我對你的影響會讓你産生負面情緒，那麼今後我們之間不談工作就可以了。我們還有很多其他可以聊的，比如說商旻，比如說爸媽，比如說我老公和你老婆。”
商陸說這些的時候聲音溫柔了很多，或者應該說從一開始商陸就非常有耐心，情緒出現問題的從始至終都隻有商洋一個人罷了。商洋捂着臉，在那一刻對自己反感到了極點：“所以你不生我的氣了嗎。”
“生你的氣？為什麼？”商陸被問懵了。
“你不是因為生我氣所以才一直不理我的嗎，昨天去你家也是。”
“昨天晚上你不是進門就說要睡覺嗎。”商陸回憶了一下，“啊，難道是我得跟你說聲晚安……？”
“不是！”商洋哭笑不得地移開手，“但是你那天确實生氣了啊，就是我、我跑去你家，說若琳懷孕了的那天，那天真的是我第一次見你那麼生氣。”
“哦，嗐。”商陸恍然大悟，有點兒為難地說，“那次是因為你讓薤白很生氣，你把他氣得站都站不穩了，而且他明顯就是想打人，想打又不舍得，所以我就替他動手了。”
商洋瞬間止住眼淚，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好哥哥：“啊？”
“反正現在薤白也消氣了，跟許若琳關系看起來也和好了，皆大歡喜嗎這不是。我最近單純是因為公司和學校事情太多了所以才沒及時看看你的實習情況，你别瞎想啊。”商陸尴尬地摸了摸臉，“當初吳頭兒也說為什麼要讓你按普通實習生的名額招進來，我尋思着你自己說你想磨練一下，那就不囑咐别人對你特殊對待了。
“光影部門很多也很全，安排實習生在短時間内經曆多個部門的工作也是為了雙方磨合，讓實習生挑部門，也讓部門挑實習生。你到目前為止經曆了三個部門，無論是組長還是部長，對你的評價都沒有很低，尤其是現在這裡，周歡也好，徐慶平也好，他們對你的評價已經超過平均值了。
“僅僅隻是看他們在工作中對你的态度，就随便認為他們對你不耐煩，那其實是一種很主觀的想法，我為了杜絕主觀判斷，已經把員工評價制度改了又改，現在都是系統在打分，根本不存在人情分。所以從我看到的績效上判斷，你的工作能力并沒有你自己想象的那麼不堪。
“現在這樣加班到深夜，也不是别人命令你的吧，是你自己認為他們安排給你的工作你一定要在規定時間内做好，也不考慮合理性，也不考慮現實。所以這隻能說明周歡不适合給新人安排工作，哦對，還可以側面說明你責任心太重。”
商陸說完之後，輕輕彈了商洋一個腦瓜甭兒：“行了嗎，心裡好受點兒了嗎，一會兒回家别特麼給我愁眉苦臉的，昨天薤白看你那個樣子就擔心個不行，還把我數落了一通。我招誰惹誰了真的是服了。你要是幹得這麼不順心，那我就給你調到我的直屬部門去，你就跟着吳頭兒忙活，但是我反而覺得那樣你可能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了。”
商洋捂着被商陸彈得生疼的腦門兒：“你還我感動啊我靠，說這麼多居然是為了讓薤白哥放心嗎。”
“也不全是，但是他的心情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商陸看了眼時間，“他今天晚上有場戲，淩晨一點下班，所以我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教你點兒東西。快，你有什麼不懂的，我們盡快搞定。”
“我靠真的服了。”商洋說着就開始笑，“哥你該不會每天下班時間都是配合着薤白哥的吧？”
“差不多吧，除非我下午去學校。别閑扯了，還學不學了啊。”
“學，我學，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商洋也覺得自己是真的沒出息，像是現在，隻因為商陸認可了自己，心裡就雀躍得不行。看來許若琳說的沒錯，自己八成真的是個兄控。恐怕今後還會被商陸無數次左右心情吧，但商洋覺得這樣也好。“哥。”
“嗯？”商陸漫不經心地回應。
“你對我從來沒有過負面影響。”沒有你的話，我可能從四歲那年就認定了自己隻是個病弱的廢物，一輩子賴在父母家裡，啃老到死吧。商洋沒有說出完整的心裡話，但他覺得商陸會明白自己想要表達什麼。
“得了吧，還沒負面影響呢，你都讓人家未婚先孕了，這還不算是負面影響？”商陸發愁地歎氣，“我其實也沒資格說你什麼，要不是因為薤白是男的，估計我倆現在都有仨孩子了。”
“哈哈哈哈你還挺有自知之明的啊！”商洋大笑着拍了拍商陸的肩膀。
“你笑個屁，有臉笑了還，趕緊過來記筆記。”商陸把商洋的腦袋按到電腦前，指導他一步一步熟悉業務。
将近十二點半的時候，商陸去了趟廁所，留商洋一個人在工位上整理數據。這時候部門裡另外一個深夜加班的人正好路過這邊的辦公區，看到大燈開着，就納悶兒地走進去：“誰在加班嗎？”
商洋一聽這陌生的聲音，吓得站了起來：“我，我在加班，有什麼事嗎？”
“你一個人加班兒開台燈不行嗎，為什麼開大燈，你領導沒教育過你？”估計對方是從商洋胸前工牌的顔色看出來他還隻是個實習生，所以說話的語氣帶着不耐煩，“你領導叫什麼名字，為什麼讓你一個人在這兒加班，加班人數低于十個人就不能開大燈，知道了嗎。”
“啊……”商洋心說估計商陸也是不知道公司底層員工都有什麼規矩，所以立刻道歉，“抱歉，我這就關了，不好意思。”
“關什麼？”從廁所回來的商陸正好聽到商洋最後一句話，走回商洋工位的時候随口問着。
站在不遠處的另外一個員工瞬間就認出了那是他們商總，吓得他心裡一哆嗦，趕忙換上一副讨好的笑：“商總？這麼晚您也還在忙呐。”
“也不晚啊，還不到一點呢。”商陸滿腦子裡都隻有“我家老公還沒下班呢，誰敢叫晚”。
“剛剛這位前輩告訴我公司有規定加班人數十個人以下不能開大燈。”商洋感覺這事兒也是搞笑，自己居然要告訴這家公司的老總“你公司還有這個規矩呢你不知道了吧”。
商陸皺着眉看向那位明顯已經想跑的員工：“什麼時候定的這種規矩？誰定的啊？”
員工戰戰兢兢地說：“我也、我也不知道啊，口口相傳，我領、我領導跟我說……哎喲，我這不是不知道商總也在嘛，那當然商總在肯定就要開大燈了。”
“什麼意思，你們的規定具體是什麼樣的，為什麼有我在的話就肯定要開大燈了呢？”商陸就煩這些人私自搞些小家子氣的規則，還要給公司領導開個綠燈，這基本上就是在蔑視他對各個部門領導所下放的“一視同仁”的規定了。
員工慌了：“對不起，商總，我也是聽我上司說的，對不起……”
“我沒有責怪的意思，不要這麼緊張。”商陸看員工那個鐵青的臉色，就知道自己大概是把人家吓得不輕，所以放輕了語氣，“工作辛苦了，沒什麼要緊事就盡早下班吧。”
員工松了口氣，一步三鞠躬地離開了辦公區，那姿态甚至把商洋逗笑了。
“看來你在公司的傳說都是真的，大家真的怕你。”等到員工徹底離開後，商洋才調侃了句。
商陸聳了聳肩：“公司裡關于我的傳說應該都是假的，但大家相信了，所以才會怕。”
“是假的嗎？不是說你仲裁了半個董事會的股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