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上台嗎?你才是王曜華的搭檔吧,小時候你們一起組樂隊的視頻我還看過呢。”薤白看着後台正在研究一會兒的表演的王曜華和張航,心裡略有不甘,他是在替商陸感到不甘心,明明是更适合聚光燈的人,為什麼要站在台下陰影處呢。所以薤白忍不住發問,問着,還要觀察商陸的表情。
然而商陸是真的沒有其他情緒,本身他對舞台那種地方就沒有向往,兒時也不過是喜歡跟王曜華一起玩兒罷了。但是現在他已經不再需要王曜華來給他提供情緒價值,他也明白自己無法給王曜華提供太多幫助,所以他現在看着張航和曜華兩個人一來一回地對譜子時,覺得那兩個人才是真的需要彼此。“我們不是搭檔,隻是朋友。”商陸向薤白解釋,“朋友找到了更好的朋友,這是好事兒。”
薤白盯着商陸愣了會兒神,很快便釋懷地笑了出來,看來當年那個幼稚的商陸确實已經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穩重版商陸讓薤白感到十分安心。但是安心也并非全部,想到今後可能很難見到為了一點半點小事就賭氣鬧别扭的商陸了,薤白還覺得有點兒遺憾。
因為他覺得那樣幼稚的商陸也很可愛。
時間一過八點,天色徹底暗下去,反而是城市的燈光開始喧嚣起來,正處于市中心的學校四周被高樓圍繞,其中就有CBL總部大樓。商陸站在操場上遙望那棟樓頂部的“CBL”标志,一時之間感慨萬千。
從前那裡是城建大廈的時候,他們還曾到那樓中探險,因為聽說裡面死過很多人,所以說不定會有冤魂和靈異事件,但是他們進去的時候除了紅色的地毯和運行起來吱呀作響的電梯之外,并沒有瞧見什麼怪異的事物,離開的時候還挺失望的,但又因為在二樓偶然發現了一家很好吃又很便宜的蛋撻,所以又開心了半天。那是高一的事,商陸記得非常清楚,還記得後來那棟大廈裡真的發生了兇殺案,王曜華還帶頭去調查了。
所以他對那棟大廈的記憶好壞參半,卻從未想過在那大廈的頂端,有一個在将來會和自己有關的人,在自己知道那個人的存在之前,就選擇了縱身一躍、擁抱死亡。
張航到底是懷抱着什麼樣的心情買下那座大廈的呢?商陸不得而知,隻知道那恐怕是自己無法想象的感受。
舞台上的燈光效果和音響設備是大型露天演出級别的,看得出來校方在這上面花了不少經費,四周安置的很不常見的裝置恐怕就是張航這次贊助的同聲傳譯字幕裝置了,到了夜晚的話,字幕效果也好了不少,就連主持人說話都會被投影出來,台下無論是領導還是群衆,都為那懸浮在空氣中的字幕而驚歎。商陸和薤白就坐在靠進前排的塑料座椅上,距離領導遠一點就不會被記者怼着拍了,但坐得太遠了又會被羅老師揪回來,所以就折中選擇坐在羅老師旁邊,跟一群老師一起欣賞演出。
最開始暖場的是學生表演,從樂器到舞蹈,從詩朗誦到大合唱,一首“為中華之崛起”的朗誦作品簡直讓領導們連連叫好,氣氛也因此被炒熱,緊接着學校請來的重磅嘉賓登台為母校獻唱。薤白聽到主持人報名字的時候,震驚的拉住商陸的胳膊:“是樂協的馬有為教授!?”
“哈哈哈可以免費聽到現場版馬先生的演唱會了。”商陸也笑呵呵地回應,“你和他認識嗎?”
“很多年前在綜藝上見到過,我的天,他也是你的校友啊。不過我覺得我們也不算是免費聽,你的贊助費也不能當作大風刮來的錢啊。”薤白拍了拍胸口,“這場面我沒見過,你們學校真的牛。”
馬教授登台之後,媒體人很明顯地全都集中過去開始近景遠景地無死角拍攝。這位人民藝術家先是恭祝母校成功舉辦校慶,又是感謝母校為社會培育人才的苗子,再是激勵芊芊學子努力學習、報效祖國。正式開喉的時候,現場的燈光都變得高級了很多,甚至到了副歌階段還有煙花助力,連後面南京路上的顯示屏都在實況直播。
這場面可是比很多傳媒公司組織的紅毯活動還要華麗,薤白看得起勁,情不自禁地跟着一起合唱起來。但是比起藝術家的歌喉,商陸對那個同聲傳譯的投影系統要更感興趣,他發現映射在半空的字幕幾乎沒有延遲,估計不懂行的人說不定會以為那是事先準備的字幕數據呢。但其實很顯然這也是以人工智能為核心的應用,商陸曾經在開發人工智能算法的時候都沒想過這個東西步入正式開發之後居然會成長得如此迅速,明明軍用那裡幾乎是停滞不前,商用這邊卻開花結果了。
看來當初甄遠峰決定把最好的算法交給張航這件事是明智的選擇,商陸想着,跟随人群一些鼓起掌,但他是為台上的科技而鼓掌。
馬教授退場之後,台下的人也都處于剛剛經曆過高潮之後的疲倦狀态,甚至有些人都已經準備離場了。任何人都知道在馬教授之後登台的那個人基本上就是個冷場帝,被安排在這個順次的人多半是得罪了主辦方,但這個時候,張航和王曜華居然上台了。
“這倆人可真是會挑時候啊。”羅老師都忍不住吐槽了,“就這麼不想被關注嗎,怎麼兩個人都變低調了呢。”
商陸忍不住笑出了聲:“這不是挺好嗎,也沒有壓力。”
“曜華準備彈鋼琴了!”薤白依舊是像剛才一樣激動,看到王曜華調節台上那架三角鋼琴前面的小凳子時,興奮得搖晃着商陸的肩膀,“你知道他們要表演什麼嗎?他們和你說了嗎?”
“唱歌吧,王曜華伴奏,具體是什麼歌就不知道了。”商陸之前沒聽過張航唱歌,原以為主唱會是王曜華來着,“張航很擅長唱歌嗎?”
“那小子就沒有不擅長的事,他上學的時候都是去南京路上賣唱的,賺活動經費,一天就能賺個七八百的,然後拿去打印橫幅,跑去遊行抗議日本政府對DYD的主權宣示,跟個憤青一樣。”羅老師說着說着就歎了口氣,“結果他畢業之後還是被派去日本了,也是挺諷刺,聽說最開始他在那邊兒過得很痛苦,後來跟我說,他發現政府是政府,人民是人民,這兩個從來不能混為一談。沒有政治觀點的人,隻是為了生活而活,民族仇恨、民族血性這些其實已經無法在大部分人身上體現了。這種話,以前的小航是說不出來的,感覺自從他畢業之後,性格真的是變了又變,看來是認識了不少良師益友。”
商陸想到了橘泉也和有栖川龍之,想到也許是那兩個人改變了張航對鄰國的看法也說不定:“是啊,畢竟哪裡都存在好人,雖然好人不多。”
“好人不多嗎?”羅老師看着商陸,“好人很多,陸陸,這世界上有很多好人,你覺得他們不好,并不是他們真的不好,隻是你們沒有共同的利益,隻是你們不是自己人。看待事情要用辯證的思維,你記性這麼好,肯定記得我對你說過的這句話吧。”
商陸一怔,頻頻點頭:“我當然記得,我剛剛……随口一說。”
“你會随口說出這種話,就說明你最近遇到的人都沒辦法讓你發自内心覺得他們很好,進而說明你和他們都沒辦法交心。”羅老師憂心忡忡地拍了拍商陸的肩膀,“這也是我最擔心的事,你這人太聰明,太聰明反而會在很多需要忽視的地方耗費精力。要說我也是教過不少聰明的孩子,但聰明人也是千奇百态,沒有太多類似的,一般我都是任其發展。但是陸陸,我不舍得任由你自己發展,所以老師現在告訴你。人和人之間是會互相傷害,人與人之間是會充滿矛盾,但那不能證明誰好誰壞,所以不要對人感到失望,更不要對社會感到失望。一旦失望了,就容易走向奇怪的極端,所以為了永遠不失望,也就永遠别去期待。”
商陸平靜地哽咽了,低下頭緩了緩,再重新面對老師點頭:“謝謝老師。”
台下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剩下的也都懶洋洋地看着手機,領導們也在互相聊着工作方面的事,這個時候台上音響突然有了動靜。
正在調整麥克風的張航試了試音,确認沒問題之後很随意地開口道:“看來大家都困了,挺好,就是要這種狀态。咳,你們可能會納悶兒,現在這是什麼節目啊,怎麼主持人沒有報節目名稱啊。是這樣的,我覺得那些走形式走流程走規範的事情都沒什麼必要,我上來圖一樂,大家也就輕松地笑一笑,就挺好。”
這番突兀的講話抓住了大家的注意力,台下的人因為好奇,所以紛紛昂頭看去。
張航在确認了有人看過來之後,才開始自我介紹:“對了,得說一說我是誰。不知道11級到14級的OB在不在啊,在的揮揮手。”
台下零星有幾個學生揮手,而這時候曾經教過張航的老師們和校方領導們也已經認出來他了。
“我是你們13級的學生會主席。”張航擡起手,“我叫什麼?”
“航哥!”台下四面八方都有人喊出聲。
“很好,但是不夠齊,再來一次。我叫什麼?”張航把話筒對着台下。
“航哥!”這次喊出聲的人明顯比上次更多了,并且随着衆人歡呼,那些早早散開的觀衆又再次朝舞台這邊靠近。
“不錯,很有精神。”張航給大家鼓了鼓掌,随後笑着說,“我叫張航,回了學校就不談職業,今天我們做回學生。今晚是13級學生會主席和15級學生會主席王曜華的夢幻聯動,我們當初在學校的時候沒見過面,就是吧,王曜華入學的時候我畢業了,很巧。”
台下傳來陣陣笑聲,商陸甚至帶頭喊着“華哥”,緊接着15級的畢業生也跟着一起高呼“華哥”來起哄。
坐在鋼琴前擺弄着平闆上的樂譜的王曜華一聽台下的起哄聲,立刻起身抱拳朝衆人鞠躬,之後笑着坐回鋼琴前活動了一下手指,同張航點了下頭,意思是随時可以開始。
“後來我和王曜華在社會上遇到,很奇妙的緣分,讓人感覺學校這個地方為我們每個人都埋下了一種深刻的羁絆。已經畢業了的你們,還沒有畢業的你們,将來無論到世界的哪個角落,隻要你執着地往高處走,路上說不定就會遇到你的校友。你們也許是不同年代的人,也許有着不一樣的愛好,但你們心中一定有同樣的抱負,你們一定會互相成為依靠。”張航說着煽情的話,看台下的人差不多已經被自己帶起了情緒,緊接着進入正題——
“希望今後大家能夠在生活中遇到溫暖的人,如果沒有遇到,那麼希望你們自己可以成為溫暖的人。接下來這首‘我最想擁有的東西’,是我的一位已故的朋友、生前非常喜歡的一首歌,他買下來這首歌的CD,在零幾年的時候,為了可以播放這張CD還特意買了CD機,他把那張碟反複聽到光盤上都有了痕迹。我如今已經不知道他當初喜歡這首歌的理由了,但是我知道我喜歡這首歌的理由,這個理由我也不會告訴大家,因為我希望你們可以找到你們自己喜歡這首歌的理由。”
台下變得空前安靜,靜到隔壁南京路上車輛駛過的聲音都能聽清。
張航慢慢走到鋼琴旁邊,朝王曜華比劃了一下。随着他的手指落下,王曜華的手指也自然地落到琴鍵上,一段輕盈且充滿節奏感的前奏之後,張航唱出了歌詞。
那竟是一首日文歌,按理說台下幾乎沒人懂日文,但這個時候同聲傳譯字幕就派上了用場,舞台上出現了漢語翻譯的投影,并且翻譯得幾乎同步,台下的人沉浸在歌聲中,一時之間還以為是自己能夠聽懂日文了一樣,投入地注視着舞台。
“剛剛我撿到了很棒的東西,當十分高興的我不經意間看向一旁時,忽然察覺有誰正在我身旁。然後我便知道,身旁的人比我更迫切需要剛剛我所拾到的東西。雖然感到有些可惜,但我還是将東西讓給了他。未來繼續尋找到的話,我一定還會找到更好的東西吧。那人向我反複說着謝謝,開心地朝我笑了。
“那之後我又找到了更棒的東西,然而不經意地看向一旁時,再次發現又有誰正在我身旁。而我知道,那人也比現在的我更需要我剛得到的東西。雖然也覺得惋惜,但我還是讓給了他。畢竟隻要繼續尋找,我還會獲得更好的吧。而且無論什麼都比不上看到那人得到我讓給他的東西時、臉上露出的笑容。
“結果我不斷重複着相同的事,最後卻沒能收獲到任何東西,于是回頭看向至今為止所走的路。
“因為我所給予的東西而讓許多人幸福的笑着,我才發現,看到那個場景時的心情才正是我不斷尋找的東西。我終于得到了直到現在為止最珍貴的東西。”
無論是歌聲還是鋼琴聲,都是溫柔中帶着一絲激昂,仿佛正在鼓舞着大家一般。一首歌結束之後,台下響起不輸于剛剛人民藝術家獻唱結束之後的掌聲。張航和王曜華相視而笑,兩個人都走到台中央象征性地微微鞠躬,一邊說着“謝謝捧場”,一邊頭也不回地下了台。記者嗅到了一絲熱搜的味道,趕忙跑過去想要采訪,奈何對媒體毫無興趣的兩個人目不斜視地穿過那些舉着話筒、扛着攝像機的人群,朝操場中央那些小攤位的方向徑直走去。
他們是故意要繞開商陸和薤白,為的是不讓那兩個人被媒體注意到。商陸理解兩個人的良苦用心,還在微信上收到張航的消息,上面寫着:“明天有空嗎,你帶上蒲薤白,到下面這個地址,我們十一點見。”
商陸回複了消息之後,也詢問薤白要不要走了,扭過頭來發現薤白正在愣神:“薤白?寶寶,怎麼了?”
薤白呆呆地歪了下頭:“剛剛那首歌,我應該是聽過,但是想不起來什麼時候聽過了。”
“那是首很有名的流行音樂,也許是電台推送的時候介紹過。”商陸碰了碰薤白的耳朵,“你學日語的時候不是總聽日文歌嗎。”
“我也以為,但是怎麼說呢,感覺上我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聽過。”薤白越想越頭疼,慢慢皺起了眉。
“那就暫時不想了,如果是很多年前的記憶,回想起來需要契機,硬想肯定是想不起來的。”商陸用食指輕輕揉着薤白的太陽穴,但他其實已經有了一種猜測。他猜剛剛張航口中的故去的朋友就是指張弦,他猜那張CD也是張航從張弦的出租屋裡翻出來的,如果這些猜測都是正确的,那麼薤白小時候的确有可能聽過這首歌。
“嗯。”薤白聽話地點點頭,“我們也回家吧。”
他們向羅老師道别,還說這兩天要是有空再過來的時候就去看看其他老師們,走之前又一起合了影,互相用力地擁抱了一陣。
晚風正好,空氣也格外清新,商陸提議到河邊去兜風,說着就牽起薤白的手,徒步穿過最長的步行街,過了幾條馬路,走到了海河邊。上次來這裡還是過年時一起放煙花的時候,大半年過去,這河邊散步的人倒是越來越多了。即便如此,商陸也沒有放開薤白的手,兩個人慢悠悠地壓着路,從大沽橋走到了解放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