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好處想想，那大概意味着在我原來所處的世界裡，雖然我和那邊的商陸，還有那邊的一些同事，我們同時遭遇了事故，但結局是有死有傷，死透了的人的意識會徹底躍遷到這邊吧。不過看來意識也沒辦法自由穿梭，所以現在我也沒辦法了解到那邊的世界發生了什麼。或許當時事故所發生的核聚變并不單純是釋放了能量，或許還突破了宇宙之間的某種間隔。”

“所以那個世界的我很有可能在事故中活下來了，隻是有一瞬間意識躍遷過來，然後因為被搶救活了，所以意識又回到原來的世界，隻有部分記憶殘留下來了？”商陸感覺自己像是在解釋一款遊戲，“但你在那個世界死透了，所以意識沒處可回，就留在這兒了？”

甄遠峰微微聳肩：“或許吧。”

“那馮樹才又是哪種？他在今天見到我之前一直都精神錯亂，見到我之後突然像是變了個人一樣說應該早點兒向我彙報的，說完之後馮樹才就恢複到我認識的那個馮樹才了。”商陸眨了眨眼，“所以他也被救活了嗎，這麼巧的嗎。”

“所以其實還有另一種可能，”甄遠峰昂起頭看着月亮，“或許空有意識的我們之所以在這裡借用這邊的肉身來停留，隻是因為生前有些未了的心願。或許那些實現之後，意識也就能消散了。”

“嚯，說得跟死後靈魂不得安息就沒法成佛似的。您這就不是玄學了，這是神學啊。”商陸倒不是挖苦，隻是想要活躍一下氣氛，畢竟此刻的甄遠峰看起來實在是太傷感了，“那我接下來的任務是什麼呢，是幫您完成心願？”

“我原本以為我未了的心願就是……死前最後一刻本是想趕到你們實驗室的操作台去告訴你冷卻材料的事，結果沒來及，所以我本以為我就是想找到你、告訴你這件事。”原本昂頭望月的甄遠峰，又慢慢垂下頭，“結果即便是告訴了你，我的意識也沒有消失。”

“那就是說還有别的心願？”商陸朝韓建濤那邊看了一眼，但在看到韓建濤之前，他首先看到了不知什麼時候和韓建濤去碰頭的薤白。那兩個人雖然就站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但彼此之間聽不到對話聲。

商陸能看到薤白和韓建濤似乎在聊些什麼，并且韓建濤在看向甄遠峰的時候，臉上的擔憂根本無法掩飾。

這個時候再重新看甄遠峰的表情的話，商陸又對面前的人産生了一些新的認識。

雖然是很不符合甄遠峰的性格的一件事，但商陸突然覺得，恐怕面前的這位來自其他世界的甄遠峰，遠比自己認識的那個固執的教授要通人性。

“我姑且問一下，甄院長您……成家了嗎？”

“沒有。”甄遠峰自嘲地笑了，“沒有，沒人願意和我成家。”

啧，難道說“注孤生”也是一種很難擺脫的命運嗎。

“那有沒有可能，您有這方面未了的心願？”商陸密切觀察着甄遠峰的表情。

甄遠峰快速地眨了眨眼，視線别向一邊，看起來像是在逃避什麼：“或許吧。”

“或許吧。”商陸模仿着甄遠峰的語氣，笑着說，“這是甄院長的口頭禅嗎？我們甄哥可是幾乎不說這種模棱兩可的詞來着。”

甄遠峰笑了，笑容帶着一絲懷念，他重新看向商陸：“真是奇怪，和你聊天，感覺上就像是和我認識的那個商陸聊天一樣，難道說真的有所謂的靈魂，并且所謂的靈魂又真的擁有核心嗎。”

商陸實在是看不習慣“甄遠峰”露出這麼溫柔的表情，他撇了撇嘴，抖了抖肩膀，像是要甩掉身上的雞皮疙瘩：“甄院長要是想到了怎麼才能讓您成佛的心願，那就直接給我發消息。您看到我覺得親切，那可能是因為在您那個世界，跟那個世界的我關系挺好的。但說真的，我跟這個世界的甄哥關系可不怎麼樣，他三天兩頭用給我延畢來威脅我。”

“我們關系可沒那麼好，從你……從、那個世界的你進中科院的那天起，我就看不慣你。你也看不慣我，還說什麼、什麼我是靠别人都是傻逼才能爬到院長的位置。所以當初你申請要進行可控核聚變的項目，整個中科院唯一反對這個項目的就是我。但架不住國家給你撥款，可惜錢沒到位，一層一層精減下來，能留給你們做項目的也不多了。那時候你天天找我罵街，罵爹罵娘、罵天罵地，罵政府不作為，罵領導都傻逼。有天，你和我說，科學、技術，都是次要的，錢才是一切。你說要是能從頭來過，那下一次你會選擇賺錢。”

這番話再次讓商陸渾身顫栗，甄遠峰說完，打量了一下商陸的衣着，又看了看不遠處蒲薤白的打扮，最後再看向另外一側的商陸他們開來的車，随後笑着說道：“能讓薤白穿得起愛馬仕、出行坐大奔，你還真是說到做到。”

“卧槽？您怎麼還能看出來愛馬仕？話說别的世界也有愛馬仕和大奔？那看來世界之間也沒多大區别啊。”

“難說，這邊的手機我就用不習慣，方方正正的用着硌手，明明都是蘋果來的。”

“等會兒，甄院長您剛剛說我說到做到……”商陸往前倒了一句，越想越覺得似乎有哪裡讓他很在意，“能讓薤白穿得起愛馬仕、坐大奔，這是什麼意思，是韓處長告訴您我跟薤白的關系了？還是您能直接共有這個世界的甄哥的記憶？”

“共享記憶有點兒困難，濤濤也沒跟我說這種事。”甄遠峰拍了一下商陸的背，給了商陸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與甄院長道别之後，商陸始終保持着震驚的狀态，他可以平靜地接受也許平行世界真實存在，可以平靜地接受另一個世界的自己實驗失敗搞出了人命，可以平靜地接受人類的意識恐怕和時空氣泡之間存在一定關聯。

但是，商陸隻要一想到另一個世界的自己也和薤白在一起了，他的大腦就會因為過熱而死機。

真的做到了，自己真的做到了無論在哪個世界裡都會找到薤白并且相知相愛，這特麼就是奇迹啊！

從來不相信世上有神的商陸，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股難以言喻的神奇的力量。也許那股力量始終在指引着每一個意志堅定的人，通過思想與行為這兩個并發進程的碰撞，來實現一件又一件本是不可能的事。

“商陸，你到底和甄教授聊什麼了？怎麼一句話都不說？”一旁的薤白壓根兒猜不到商陸的腦海中正充斥着多麼荒誕驚悚但卻充滿希望的内容，他隻覺得回家路上，商陸沉默得有些可怕了。

商陸在聽到薤白的聲音時回過神：“是甄院長。”

“什麼真院長？”薤白沒反應過來。

“不是甄教授，是甄院長，今晚我見到的那個人，是中科院物理學院的甄遠峰副院長。”商陸進一步解釋。

“親愛的，我還需要更多的信息……甄教授什麼時候成院長了，話說他不是數學教授嗎！？”

“哈哈哈誰說不是呢！”商陸大笑着撲過去摟着薤白的脖子，狠狠地親了一口對方的臉頰。

“诶诶你幹嘛啊我在開車！”薤白被吓得方向盤差點兒沒握穩。

“我今天晚上肯定是在做夢！”商陸越想越興奮，激動得聲音都比以往要洪亮不少。

一頭霧水的薤白也跟着咧開嘴傻笑：“什麼什麼？他到底跟你說什麼了？”

“他告訴了我一個秘密。”商陸戲劇性地停頓了一下，用話劇一樣的口吻誇張地說，“一個曾經隻有上帝知道的秘密。”

“靠，他剛才是不是偷偷給你抽marijuana了，你這是磕嗨了啊。”

“哈哈哈說出來你肯定不會信，我其實也不信，但是理智不重要、真相不重要，我就要相信今晚的一切都是真的，甄院長也是真的，他所說的全都是真的！”

“親愛的、親愛的我們停一下，我是真的有點兒害怕了，你這個精神狀态看起來實在不算正常。”薤白把車緊急停在路邊，略帶擔憂地看着商陸，“他是偷偷告訴你什麼數學的解法了嗎，還是告訴你這個學期可以給你所有學科都及格？”

笑夠了的商陸慢慢冷靜下來，回想起剛剛甄院長的面部細節和說話習慣，越是仔細想，他就越是确定今晚遇到的甄院長絕對不是他一直以來認識的那個甄哥，那麼進一步來說，今晚甄院長所說的一切都有很大的可能性是真的。

“在其他世界，我們也是相愛的。”商陸用堅定并且深沉地語氣，說道。

薤白的第一反應卻是伸手摸一摸商陸的腦門兒：“你在發燒啊！果然是在發燒啊！怎麼回事兒？是不是凍着了？”

商陸愣了一下，自己摸了摸額頭，被燙手的溫度吓了一跳，“怎麼、可是我也沒覺得不舒服，就很興奮。”

“第一次見發高燒還興奮的，快，快坐穩了，我們直接去急診。”薤白慌忙改了路線。

體溫40℃，心率飙上一百三，但血壓血氧和血象都正常，醫生也隻是說“不覺得難受那應該沒問題，可能是做什麼事情太興奮了，冷靜下來再觀察”。這句話實在容易讓外人胡思亂想，旁邊的護士聽得是笑容滿面，送走他們的時候都在跟薤白wink wink。

薤白無言以對，他大概能想到醫護人員誤會了什麼，雖然不反感别人認為他跟商陸“打得火熱”，但今天晚上可真不是因為床事激烈。

誰能想得到呢，就跟甄遠峰聊了會兒天兒，體溫就爆表了，薤白甚至都懷疑甄遠峰得了什麼急性傳染病，隻能傳給智商高的。

“吃了藥就乖乖睡覺，别再胡思亂想了。”薤白想要哄商陸躺好。

但商陸就是閑不住，一定要拉着薤白的手，反複看反複親，重複着一句“我找到你了，真的找到你了”。

薤白看着商陸這奇怪的樣子，不由得想起晚上在商陸和甄遠峰聊天時，自己也去跟韓建濤聊了兩句。

據韓建濤的說法，在一個多月前甄遠峰和馮樹才突發疾病暈倒之後，兩個人的精神狀态就變得很奇怪。馮樹才奇怪得分不清現實和夢境，甄遠峰則是過于冷靜，并且……經常會露出讓韓建濤很陌生的表情。奇怪的是那些表情雖然陌生，但很親切，仿佛韓建濤幻想當中的溫柔的甄遠峰終于走到了現實中自己的身邊了一樣。

薤白結合着韓建濤的那番話，又看了看此刻正抱着自己胳膊撒嬌的商陸，感覺商陸和甄遠峰簡直是在走兩個極端。

“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找到我了。”雖然聽不懂商陸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但薤白為了安慰他，還是順着他的話說了一句。

商陸安靜下來，伸手把薤白摟進懷裡，他知道薤白恐怕永遠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深意，也知道即便是把今晚從甄院長那裡聽到的事情告訴薤白、也隻會讓薤白感到恐慌。畢竟之所以在他們身上會出現意識穿越時空的現象，還是因為自己在其他世界發生了重大事故。

如果讓薤白知道這一點，反而會讓人家心疼吧。這一次如果心疼其他世界的自己的話，薤白大概會恨沒有反向穿越去照顧自己的能力吧。

所以商陸決定不說原委，隻是安心地揉着薤白的頭發，祈禱着在這個世界能陪他久一點兒。

轉天早上商陸又奇迹般退燒，情緒也恢複了正常，他決定把昨晚聽到的事情都當做一個幸福的夢，不準備将夢境帶入他此時此刻的現實。

“雖然退燒了，但今天還是在家歇着，我真是越來越不放心你的身體了……”薤白反複确認着商陸的體溫。

“我去買個可以随時監控心跳和體溫的手表怎麼樣？啊但是那樣我就戴不了你送我的手表了……”商陸陷入兩難。

“沒事，我買來送你，那樣無論戴哪個都是我送你的了。”

那之後薤白不僅買了智能手表，還把手表的監控數據綁定在自己的手機APP裡，方便随時看商陸的身體狀況。于是這就取代了短視頻，成為薤白最新的放松身心的APP，讓他有事沒事都要掏出手機看一眼，然後放心地傻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