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算是相識,之前的皮鞭蘸涼水就作罷了。陽七瞅他那樣子也怪可憐的,她并沒有太多的同情心,但作為長年逃家的人,她識得有家歸不得的滋味。
那年也是青黃不接的二月,她在村裡餓得實在活不下去,這才冒險上山碰碰運氣。結果不想倒了大黴被胡豺盯上,若非老山人及時相救,她這條小命就玩完了。
“山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陽七抱着臂,捂在皮帽子裡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不想死就趕快下山,下次可就沒這麼好運氣有我來救你。”
阿棄仍舊昂着臉靜靜看着她,似乎很認真在聽她說話。陽七本來天生是個話痨,一刻不讓她說話就難受。沒想到後來當了山人,住在深山裡身邊隻有個以睡覺為樂的妹妹,生生把她憋成個沉默寡言,内心豐富的奇葩。
少年認真聽話的樣子陽七其實很是受用,但也僅此而已。想了想,陽七從幹糧袋子裡掏出幾根肉條扔過去,覺得已是仁至義盡,連自己都被感動了。
知道誰在搗鬼,那其餘陷阱也不用繼續查。陽七沒再管阿棄,直接打道回洞。
洞裡兩天沒住人,陰冷刺骨。陽七連忙用碎皮和石頭堵住洞口,洞裡升起火,搓着手指把背簍裡的東西折騰出來。
外面的風聲越來越大,聽上去今夜會有大雪,保不齊之後幾天都要窩在山洞裡。陽七檢查了一下陶罐裡的水和堆在角落的幹柴,暗叫倒黴。她之前為獵熊在山裡呆了十來天,後來又去了村裡。山洞瓦罐的水早就幹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不能再喝,柴火也需添置。看了看外面卷着飛雪的大風,陽七決定在真正的暴風雪來臨前再出去一趟。
這次陽七就沒背十三了,自從她越長越大,背在藤簍裡也就沒那麼方便。像此時她要打柴負重,提水攀岩,就隻能将她留在洞裡。
把十三抓出來安頓好,陽七放下藤梯,頂風冒雪地下了山。然而就在她快要下到山底時,她發現離她平時出沒的地方不遠處,似乎堆着一捆柴。
啊,是了。
她記起父親為什麼喜歡他。
有時候是一捆柴,有時候是擇好的藤條,有時候是一朵花。
父親說他是個好孩子,别人對他好,他就要努力地報償回去。小時候陽七不以為然,覺得他搶了本該是她嘴裡的吃食,還偷偷揍過他一次。後來他就不來了,但他們家的門前還是時不時地有一捆柴,一束藤條,或者開在春日裡,最美的一朵花。
陽七終于明白他為什麼能活下來,阿父說他是心好,用公子澶的話則是知恩圖報,赤子之心。
陽七循着阿棄走過的痕迹,好半天才尋見人。此時他躲在半山腰的一個石坳裡,暴風雪天,不凍死也得凍成殘廢。
“動作快着些,幫我撿柴。”陽七把綁柴的草繩扔給他,扯着嗓子在風雪裡喊。“撿夠了柴,我就留你住一晚,明早再滾蛋!”
少年聞言愣了半晌,似乎陽七說得是什麼天外之音。直到陽七轉身往回走,不一會就要看不見人影,他才僵硬着四肢爬起身,踉踉跄跄地跟上去。陽七走在前面,心裡指着鼻子将自己罵了三千遍,後來又安慰自己,兩個人幹活總比一個人快不是?
果真是快的。
陽七甚至吃驚于阿棄幹活的速度。本來預計一個多時辰才能撿完的柴火,兩個人竟然不到半個時辰就幹完了。洞穴裡的水罐也都滿滿的,陽七自己先爬進了洞,然後放下繩子讓阿棄綁好吊上來。若在以往,她隻能自己下山用背簍一次一次背上山。
最後山下隻剩阿棄,他眼巴巴地仰着頭,望着峭壁上閃爍着溫暖火光的山洞。然而洞口半晌再沒有放下繩子。
阿棄又擡頭等了一會,終于垂下腦袋。山裡的大風幾乎将他吹成了雪人,眉毛和頭發上都挂着冰霜。他沒敢再擡起頭,隻是抹了抹眼睛,轉過身。
“——喂!不是讓你等着!還要到哪裡去!”
陽七趴在洞口邊,扯着嗓子喊,從山崖扔下繩子。
“快點爬上來,用水把身子洗幹淨再進洞,還有你那頭發,簡直臭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