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
走留都隻随您一張嘴叭叭?
哦不,您走時都沒用嘴呢。
厲害啊。
我考慮考慮吧。
梁爾璐不滿地輕哼,打出這些心裡話陰陽怪氣。
雙擊屏幕鎖定之前,多瞅了兩眼男人秒回的“對不起”,她收斂強忍在唇角的暗喜弧度,舒心吃飯。
席間,長輩正聊得熱絡。
“因人而異,我朋友的媽每次用完哮喘吸入劑之後,都不可避免地會心跳加速,身體控制不住發抖,走路還打飄,得扶着點東西才行,所以她就聘請家庭中醫給針灸,和吸入劑配合着用。”
身為中醫世家第九代傳人,梁爾璐眨眨眼。
所以也有吃完藥卻更疼的胃病患者。
某人說話偶爾帶些鼻音,皮膚是白,但從臉色能看出是明顯的氣血不足。
氣血與胃髒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相輔相成關系,脾胃虛又容易導緻鼻炎。
“儀儀,我出去會兒。”梁爾璐眼瞅閨蜜專心幹飯,瘋狂吸入蛋糕的奶油。
對于好友慈祥的目光,鐘敏绮往她懷裡輕蹭了撒嬌:“好的,銀銀媽咪。”
等人離席,她冷漠轉頭,手指不耐煩地輕扣右側桌面:“喂,新來的,搶位子的,跟梁奕珩說我姐妹有事出去了,不知道什麼事。”
謝柏延學手的動作,腦袋朝着她:“喂,被搶位子的,我梁姐不知道為什麼事情出去了。”
“我不瞎沒聾。”梁奕珩額頭淌黑線,看向稍提長裙而慢步前行的清瘦背影。
梁爾璐撇嘴,猶豫着終于按下“發送位置”鍵,選中酒店地址。
來之前,她跑自家中醫館裝了一包猴頭菇淮山養胃湯的藥材,眼下将近兩小時,後廚的師傅們絕對已經煲完。
權當是回禮。
畢竟某人下午冒着烈日趕去另個市區的港式糖水店,買了一保溫箱的點心、糖水與涼茶。
這般舍近求遠,無非是這老字号的老闆屬于正兒八經港島人。
道謝接過廚師給的保溫桶,梁爾璐往酒店大門走,對合作夥伴赴約的速度萬分好奇。
CBD的樓廈芸芸,大多都高聳入雲,之間的月色一如既往淺淡。
男人倚靠着稍遠些的牆沿,燈光昏暗,全黑的西裝融入其中,此刻微微垂頭,眉眼低落,額處的發絲少有幾绺順勢松散。
她望不太分明,上前:“林先生。”
因此而遲鈍擡起的雙眸輕滞,視線淌着氤氲霧感,流露倦怠之色:“梁小姐。”
高跟鞋踩地動靜居然這麼沒提醒意義的?
憑剛才的距離,梁爾璐無法看清他泛紅的左側臉頰:“你喝這個,剛出酒店後廚的鍋沒幾分鐘。”
她指指男人右手拎過的保溫桶:“不用還了,裡面是猴頭菇淮山龍骨湯,加了些中藥的那種,你之前說胃不好嘛。”
像被打的傷?
實在沒這種概念,她再三伸手,迅速且小力地攥他五指。
“你夜裡畏寒怕冷?不是吧?氣血不足都到這程度了?但上次在天橋還下了雨,你也沒這麼離譜。”真就是摸蛇的涼意,梁爾璐怔住,“剛生過病?臉色好難看,既然你不舒服就沒必要來這趟。”
“我朋友也在酒店。”
解了她并未提出的疑惑,梁爾璐彎唇,點頭:“你真聰明,但我已經不在意這個了。”
“你在意什麼?”
她驟愣。
瞬間傻了?
病得不輕啊。
大抵桃花眼,能沾惹些許朦胧感,分明含情注視着,卻好似走神。
嗯?他這次沒戴框架鏡。
用了隐形?
那需要湊得更近,才能看出來。
猛收胡亂的心思,她回應:“你……”
的健康。
被男人一聲恍然大悟的笑腔“哦”打斷,她咽下剩餘字音。
“我知道了。”
“嗯,總之你注意身體吧,然後等我會兒。”換了說法重新關照他,梁爾璐低頭操作手機。
身側整面玻璃幕牆内的落地挂簾都垂放,酒店大堂如晝的燈光僅是微透,也足夠襯亮她戴于發間的冠冕,璀璨奪目。
林瀚睿挪開視線,凝她翕動的眼睫:“酒店後廚可以進?”
“沒啊,廚師長說客人禁入後廚,但他特别好,說會幫我做,營養師也好,因為我準備的藥材,就建議給一點龍骨,龍骨吧,它是比排骨便宜,不過營養價值更适合煲湯,而且本質上市場價也不算低了,他們完全可以自己留着熬高湯的。”
“好了,你再等……啊!”
及時扶穩後退的身形,林瀚睿半垂目光,眼風輕掠被梁爾璐用力揪緊的西服衣襟,稍上挪,見她警惕盯看對面陌生女人時驚惶未定的神情。
經曆山林尾随那一遭,梁爾璐對背後的腳步聲異常敏感,察覺攬扣在肩側皮膚的虛涼五指緊了些,随即松開。
她偏頭,怔忡着擡望男人。
“天呐,吓到你了,對不起對不起!我隻是想問你這條裙子是哪買的。”
她聞聲轉回,順勢避開那雙辨不清眸意的暧昧桃花眼,簡單打量自己。
長至腳踝的的黑色側開叉抹胸裙,上半身前後兼腰畔均有不規則立體的玫瑰花設計,于夜色中流溢五彩斑斓的紅,如同暗夜玫瑰一般旖旎神秘。
安全了。
原來是一生要強,随時随地都在求鍊接的中國女人。
瞧人穿的CHANEL高定裙,想也富貴,交流能極順利。
但她成功結巴:“這這這,這這個是我在華僑城那邊婚紗店買的,R.Q,這家。”
“謝謝你,祝你新婚快樂!那皇冠呢?香水呢?我總感覺都有點印象,發型好看,怎麼梳的?”
壓根來不及反駁對方影響了男人清譽的誤會,梁爾璐微僵,硬着頭皮放棄:“香水是VALENTINO的白日玫瑰,冠冕是朋友送的,好像CHAUMET家的吧,大少爺喜歡浪費錢,我又喜歡打扮港風那一套,所以直接上網搜港風發帶絲巾盤發,用冠冕代替布料裝飾了。”
“懂你,雖然嘴上嫌棄,但心裡真的超級開心。”
那确實,她彎唇贊成。
原以為這場意外社交能結束了,不承想大小姐瞅了眼她身後的合作夥伴,繼續唠:“我還挺羨慕你,他都沒無理取鬧,我未婚夫就醋精瘋子一個,眼裡連我二十多年的男閨蜜都容不下……拜拜哦,漂亮姐妹。”
“拜拜。”那她還怎麼笑得出來?
有沒有可能他們并不是愛人關系?
徑直睜大眼,梁爾璐緩神,尴尬轉看面容平靜的男主:“sorry,那我先回酒店了。”
跑了先!
隻是僅後退半步,她立刻挪回。
“怎麼了?”
别。
閉嘴。
男人越是溫柔,她越局促。
是啊,怎麼了呢?
她為什麼要醫德泛濫?
“沒怎麼,差點忘記我還有别的東西得給你。”強裝鎮定,梁爾璐稍望遠處,向過着人行道的外賣員招手。
“不滿意酒店的菜?”
“五星級酒店的菜滿意啊,西式的好吃,我沒出國經驗當然挑不出錯,本土味也好吃,畢竟我對粵式的特别挑剔,總之沒大問題。”她疑惑正視淡淡發問的男人,忍俊不禁,“後廚不夠,現在談食物,你怎麼跟嚴格視察工作的領導一樣。”
“單純好奇。”
語氣平平,多少能聽出他刻意收斂的疲倦感。
遞了對面燒烤店的三串烤菠蘿,梁爾璐折騰另個塑料袋,沿着灌裝冰汽水的瓶身卷實塑料袋,牢牢打緊固定的結,為男人預留出一部分可拎的袋環:“給臉消紅去腫,二十四小時内冰敷,之後再熱敷,如果你對菠蘿不過敏,也帶走它。”
夏夜風拂,慢悠悠的慵懶勁兒。
沉甸的手變空,她垂眼,順帶捋開些修飾在臉頰兩側的微卷劉海。
感覺瞬間無話可說了:“我回……”
“生日快樂。”
雙方的聲線短暫重疊,男人溫和輕柔的嗓音倒是延續。
“啊?啊,謝謝你!”她當即擡頭,但實打實地發愣,這也太突然了吧。
“剛才我聽走出酒店的小孩子跟父母提起,有穿你這身裙子的漂亮姐姐在辦生日宴會,說她以後也要穿成黑。”
“哦,是對面宴會廳的娃娃,我們互換了伴手禮盒。”愈發覺得羞赧,梁爾璐狀若無事地瞥看旁邊地面,“那個……湯冷掉就不好喝了。”
救命,她在說什麼啊?
保溫桶聽了都想踹飛她這豬腦子!
跑了先。
這一回必須跑。
誰知即将靠近酒店正門時,她因繞過大堂拐角的父親褲腳與鞋尖而警鈴大作。
轉頭又見不明狀況,靜默看來的男人。
怎麼還不走啊啊啊!
前有狼後有虎,梁爾璐二話不說折返,焦急攥過他左腕,帶着躲入街區的小巷:“抱歉抱歉,家裡人知道我發神經地帶保溫桶和中藥進酒店,萬一看見是你一個男的拿着,我就得被煩死了。”
總算縮回隐蔽在牆沿鬼祟張探的腦袋,她放落高懸的心,轉身:“我爸回去了,那我拿一串燒烤,用大饞丫頭借口掩護啊。”
男人寡淡的眸色并不彎繞,獨獨微垂,正對她。
“嗯”字應得極輕,蓄意控制的意味明顯,像是需要壓低着點什麼。
蠻适配昏黃路燈下,他們身處的幽黑靜巷。
其實距離夠遠了,再重,父親也絕對聽不見的。
“談地下情呢?”
而再度響起的響亮分貝油腔滑調,嗓音陌生,源頭所在的巷子底随之照來一束手電筒光與模糊帳篷影子。
後知後覺的顫栗感爬滿全身,梁爾璐冷汗頻冒,聲音含糊,弱到臨近失語:“怎麼我後面總有人……”
林瀚睿被刺眼的強光影響了視線,延遲察覺她的異樣,險些沒能抱住軟墜的昏迷身形。
車停附近,待副駕駛的私人西醫通過後視鏡察覺情況,坐進車後艙着手檢查。
針對少爺穩中沾急的一句“受驚吓”,他安撫這位眼底都忍紅了的死裝哥:“驚吓過度,雖然體溫偏低,但其餘生命體征無異常,從這裡去醫院也快,放心吧。”
接過薄毯,林瀚睿細緻輕蓋,拿濕紙巾擦拭她蒼白額頭的汗:“許秘書,讓宴會銷售部經理到3号廳通知客人的女兒在人民醫院住院部A702,安保部經理排查酒店周圍的流浪人員,送救助管理站。”
醫生醍醐灌頂,都快忘記自己是僞裝成小老闆三個秘書之一的私人西醫了,匆匆打完電話,左右為難地出聲:“少爺,我能再看看你的左手嗎?”
解開腕部的一系列遮擋,他小心翼翼交回鑲嵌了黑瑪瑙的銀質袖扣。
包紮用的紗布已滲出不少組織液,顯然是受到過度的外力擠壓。
“到醫院之前處理好。”
那幾乎已經到了。
這犟種的意思是就不換,想怎樣。
無所謂,他膽肥,顫抖着單根手指在傷口輕輕下摁,當即後仰,勇敢直面太子爺面無表情時的不怒自威。
算了,遇上能把痛覺幹沉默的死裝哥了。
*
“林先生,既然是驚吓過度,身體虛弱,萬一醒後情緒異常,不利于靜養,所以我給病人注射安眠藥物……”
護士震驚病房内隻剩自己一個站着的人,她開門。
傳聞中的頂級豪門大少爺正擱客廳兜轉忙活。
電熱水壺呼哧燒水,冰箱被填滿,他杵微波爐前,靠手機研究這簡單的傻瓜電器,又換旁邊學習略微複雜的烤箱知識。
人姑娘也不至于要住很久啊。
“病人注意休息就好,我會再打一針安定,後續呢,将跟進觀察是否有發熱症狀。”
“嗯。”
根本沒空搭理她的百分百信任語氣。
卻冷不丁留她,态度溫吞。
“稍等,請問您今晚值班嗎?無論哪種,我都按照醫院規定的薪資标準,額外付您一筆加班費。”
*
翌日中午,梁爾璐隐約聽見父母吵架。
“梁清泗,你能不能安靜點?”
“初琅,可是我女兒手指動了啊,妹仔,妹仔?”
以免爸爸再被老婆罵,她盡快睜眼,卻渴得輕聲咕哝,接了母親無言遞過的水杯。
“梁爾璐!護士說的那個什麼?對,抱你進醫院的男人,誰啊!不行!我這當爹的都多少年沒抱你了?憑什麼?誰敢做我女婿?”
震驚中輕微嗆咳,她眼睜睜瞅父親胳膊挨了媽咪的無情肘擊。
“應該是我深港反向代購的固定客戶,那湯就是煲給他調養胃病的。”張望周圍,梁爾璐認出VIP病房。
難道是通過反向代購,獲得深城更便宜同款産品的港島少爺?
“女兒餓了,你去冰箱拿吃的熱熱。”支開丈夫,梁初琅拿穩玻璃杯,“妹仔,頭發亂。”
剛捋順幾绺,梁爾璐愣着摸整個腦袋:“嗯?”
發間消失的冠冕與一堆小皮筋、u型夾,此刻全在床頭櫃上。
她偷偷瞥一眼臉色平靜但足夠有威嚴的母親,急忙垂眼:“這個頭發是護士……”
“對,護士說是你那位固定男客戶,怕你仰卧被硌得後腦勺疼,讓護士扶住你,之後你的男客戶特别耐心,手法特别溫柔,特别舍不得你痛半點。”
“媽咪從你七歲起就沒再給你梳頭發了,算下來已經十八年沒有長時間碰過你的頭發。”
“也已經遠超十八年沒幫你洗臉。”
“不過,卸妝是護士動手的。”
“妹仔,千萬别忘了。”
“這是你人生第一次睡男人的床。”
無縫銜接,密密麻麻,毛骨悚然。
梁爾璐胡亂抹抹臉:“媽,媽咪……”
“嗯,媽咪在聽。”
窒息了,是梁女士久違的恐怖版溫柔笑腔。
保命要緊:“我沒和他談戀愛!我還想再睡覺!”
“好,睡吧,出院回家住,有爹地媽咪的家。”
還睡得着就見鬼了。
等門縫徹底重合,梁爾璐迅速跑衛生間洗漱了。
病床右側的窗邊沙發上有張紙條,上方字迹是鋒芒畢露的瘦金體,卻融合了具有韌性的行楷筆力。
她按“客廳茶幾”的留言,到隔壁。
滿桌子堆滿了奢侈品牌的白色手提袋,另有一張——
【昨晚隻讓護士給你用卸妝巾簡單處理,無法再深度清潔,這些你拿去補救修複皮膚。離開前清空冰箱。】
梁爾璐目瞪口呆,陸續打開全部包裝盒。
是夢吧?
全套潔面以及護膚流程所需要的産品?
同樣是保濕乳霜,兩款都買了?
連搓臉的肥皂也沒放過?
照經驗,這一口氣花的錢直接上萬。
最便宜的隻有角落那十盒卸妝巾,折合仍未滿七百,甚至低于單塊潔顔皂的價格。
但又确實屬于尤為好用的另個品牌,某敗家玩意兒倒是認真研究了美妝功課。
她哆哆嗦嗦撥通他的微信電話:“你瘋了?我以前也偶爾犯懶帶妝睡覺的,總結就是感謝媽咪生的好皮膚,沒什麼問題,你……把這麼大筆錢砸我臉上呢?大少爺,您要不吱個聲?”
一聲悅耳的輕笑。
“梁小姐,我在讀博士,上至獎學金,下至出差補貼,不缺錢,何況比起你出于醫德的善意,這顯得淺薄,再退一步,你當成是合作夥伴為了長期捆綁利益關系,投其所好,送你的普通商務禮物。”
“什麼話都被你說了。”說來慚愧,她去自家中醫館拿藥材是零元購的。
“清楚說不過,合該放棄,你應該注意休息,我目前還有事忙,先這樣。”
差點挂斷,梁爾璐挽留男人的分貝驟響:“不能這樣!你可以到我家照顧貓貓嗎?鑰匙會讓同城跑腿送單元樓下的,因為爸媽讓我回去住,我感覺與其請那種上門的寵托師,不如你當爹地的看着。”
“需要等我四十五分鐘。”
“等你!”
挂斷的動作極其快速,林瀚睿垂眸,勾唇凝看通話結束的界面:“就這麼舍得?”
泳池内毫無波瀾,他收斂笑容回客廳,止步門沿,沒接兩步之外相親對象遞的透明方盒:“吳小姐,給不熟悉的人送甜品,欠妥。”
“我沒偷聽你打電話!這,這是減糖版的檸檬曲奇。”雖然男人并未皺眉與冷聲,但她能感知到平和氣氛中的強烈不悅。
看得出他确實對這場相親飯局反感,但此刻的情緒絕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