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霖死了,死在了最冷的臘冬,死在了煊王的刀下,他下葬的這天,風雪交加。
他以為自己死後必定不會有人來祭奠他,可他看見了周瑾烨,當今周朝的太子,站在他的碑前,披着玄色織錦皮毛鬥篷,旁邊還有他的貼身侍衛,岑霖記得好像叫青羽來着,給太子撐傘他還給揮了,任由化了的雪水打濕他的頭發和肩頭。
岑霖就飄在周瑾烨的左邊,他自己的墓前,離周瑾烨有三丈的樣子,他忍不住再向前飄了飄,沒有飄落的雪花擾亂視線,他看的更清楚了。他的墓碑上寫着“武德侯岑霖之墓”,哦對,死後他肯定要被稱作武德侯。
可周瑾烨怎麼這副模樣?玄色的衣衫上面被雪水洇濕,下擺被郊外的污泥染的不成樣子,哪裡還有人中龍鳳的太子風姿。
還有周瑾烨紅着眼是幹嘛?他死了,周瑾烨就算不去手舞足蹈地慶祝,但也不應如此…傷心吧。
自他父親身死西伐沙場,還被誣陷有通敵叛國之嫌後,沒有哪個世家敢來沾惹武德侯府,而岑霖被煊王親手所殺,已是煊王放棄的一枚棋子,又怎會有人敢來祭拜自己。
可太子呢?他為什麼會來呢?
畢竟自己死前算是煊王陣營的人,煊王與他的太子皇兄後期早已水火不容,明争暗鬥。京城的士族名士不得不開始站隊,盡管大家都不看好煊王,可煊王卻籠絡了京城大多數的官宦人家,原因無他,隻因太子向來不結黨營私,總是與門閥士族劃清界限,别人有心下注,也總是找不到契機。
“殿下,我們回去吧,您的身子要緊。”青羽憂心的看着他主子,手上的傘想往前再伸一伸卻又不敢,隻能看着指頭大的雪花落在自家殿下的肩上,自侯府上的那位走後,殿下愈發像個死人。
周瑾烨像是被什麼給打倒了一樣,面色蒼白,垂着肩,弓着背,動也不動,隻眼神空洞地看着前面的墳墓,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片刻後,岑霖才聽到他喃喃道:“我來晚了,是我害了你。”
周瑾烨垂下眼簾後,岑霖眼睜睜看着一滴淚水順着那人臉頰無聲滑落,他呆住了,若有能人異士路過此地,一定能看到一個面容俊美卻神色怪異的野鬼張着嘴巴盯着一個大活人直溜溜地看。
周瑾烨轉身離去,從身後看,走姿略顯怪異。那是周瑾烨在一次跑馬中被煊王設計摔斷了腿,自那以後,走路略微有點坡腳。
岑霖不自覺想跟去,他想跑到周瑾烨跟前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為他流淚了。
就在岑霖往前飄了幾步後,一股很厲害的下墜感襲來,仿佛墜下了萬丈深淵。岑霖當時忍不住叫出了聲,他再次睜開眼時,面前哪還有那末玄色身影,黑乎乎的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他果然是死透了,這想必便是冥府了。
他還來不及回想周瑾烨的那滴淚,一道聲音驚醒了他,“世子?你可是醒了?”随後,岑霖聽到了左邊傳來的腳步聲。
腳步聲?地府的鬼走路還有聲音嗎?岑霖動了動,感覺到了手下柔軟絲滑的觸感,他再仔細摸了摸,這怎麼那麼像他榻上的褥子。
“世子?”這次岑霖聽清楚了,這是時安的聲音,是他的貼身小厮,和他一同長大。岑霖坐了起來,一把掀起了床帏,借着透進來的月色,他看到的是剛被他被吓到的時安。
站在塌邊的時安被吓的拍拍胸脯,叫道:“啊,世子醒了怎麼也不出聲,屋裡面燭火燒沒了,奴才正要去換新的來,就聽到了世子的驚呼聲,世子可是夢魇了?”
岑霖直直地看着時安,他想不通,他既死了怎麼還在侯府中,難道這是在夢中?岑霖伸手掐了掐時安,是人沒錯。
“啊!世子為何掐奴才,燭火又不歸我管,定是那些丫鬟們又偷懶了,世子怎的就隻掐我。”時安揉了揉被世子掐紅的小臂,好不委屈。
“哈哈哈”岑霖笑出了聲,笑的聲音極大,他笑的再沒這麼開懷過了,他知道,他這是又活過來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忍他的父親蒙冤而死。隻是不知這是他生前的什麼時候。
時安驚恐地看着他家世子,自從侯爺過世後,世子從未這樣笑的開懷,“世...世子,你怎麼了,被夢中的惡鬼吓到了嗎,奴才這就去煮碗酸棗仁湯。”
岑霖輕笑着攔下了時安,“無妨,去把燭火點上就好。”
屋子裡恢複了光亮,世子說不困,想坐一會兒,時安便把房中的燭火全給點上了。岑霖看着滿屋的光亮,一時慌神,再想起在他墓前的周瑾烨,更覺恍若隔世。
岑霖想到一向冷靜自持的太子也會如此失态,心中有些怪怪的。唉,太子其實不必如此自責。
岑霖想起前世,就在他死的前幾天,煊王找到他,說大業将成,隻需岑霖登場演一出戲便可。岑霖還記得他當時聽聞後是何等的心驚。
煊王竟想陷害當朝儲君有通敵叛國之罪,想由他出面,将證據指向太子,并說他父親是被太子陷害的。此舉必會引起朝堂動蕩,岑霖怎會答應,且周瑾烨...一向克己複禮、禮賢下士,作為儲君,他實在無可指摘。
煊王果真打的好算盤,他父親武德侯被潑了通敵叛國的髒水,此時再由他查明“真相”,借機指向太子,就算扳不倒太子一黨,也能重創東宮一派。而且,岑霖不信煊王沒有後手,屆時如岑霖真這樣做了,煊王必定推波助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