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鳳姐所說,一來幾位姑奶奶要回來給老太太祝壽,二來也是為了借這喜事兒沖一沖家裡的晦氣,老太太這壽宴備的隆重極了。就連賈荀,都被揪出來,腳不沾地給叔伯們幫忙。
但沒過幾日反而是老太太不樂意了“荀哥兒才多大點的人,讓你們使喚的東跑西颠的,臉都累瘦了。他一個小孩兒,到時候陪着幾個表兄弟頑就算盡了地主之誼了。”
賈荀終于得了休息,連着十幾日隻管擱自己院裡念書玩耍,但靈雨幾人消息靈通,時不時會跟他提一句姑奶奶送了什麼東西來,或者家裡幾位奶奶又如何如何了。
好容易到了幾位姑奶奶該動身的時間,卻出了意外,北河道南河道接連發了水,路很難行走,除了小姑奶奶動身的早得以進京,其他幾位連帶着家小不得不返程。
賈母嘴上不提這事兒,平日裡也說說笑笑的,但賈荀卻看得出來老人其實不大痛快,他索性拿着自個兒的書本賴在老太太身邊給她講東講西,哄她開心。
老太太樂得小輩兒環繞,加上家裡的姑娘和王姑娘等,一幫小孩都圍在她身邊聽她講古。
“想當年啊,我剛嫁過來,頭回見到你們老太爺練武,可給我唬住了,他能拉開十力的弓,那麼遠的靶子,他一箭就能射穿。”
賈母說着眼睛裡浮起懷念“咱們家太爺是極有心氣兒的人,冬天裡滴水成冰,也沒說松懈一日。荀哥兒,你是咱們家科舉一道出息的兒孫,但也不能懈怠了弓馬,不然我日後見了你太爺,該怎麼交代呢。”
賈荀點頭應了,思姐兒哄着老太太道“您也别光說他啊,我也學學拉弓射箭,日後做個女将軍,給咱們家也添一添榮光好不好?”
老太太撫了撫思姐兒的鬓角溫柔道“怎麼不好?你做女将軍,做女詞人,做什麼都好,你這樣聰敏,必是有一番造化的。”
賈荀看着思姐兒泛紅的眼睛,也道“那可得給姐姐請個好師傅,擱家裡養個十年八年,把身子養好,再練個十年八年把功夫練好。”
賈母欣慰的看了他一眼,也道“你兄弟的話沒錯。”
幾人說着話,珠大奶奶那邊把繁英抱了過來。(李纨的孫女,賈蘭的女兒,賈荀的侄女。)
賈荀這時才發覺,自己已經很久沒見到這位嬸母了。李纨像一道輕薄的影子,融化在賈府這龐然大物的陰影之下。
繁英生的漂亮,人也乖巧,被思姐兒摟在身邊不哭不鬧,隻自己玩兒着手裡的香橼,間或擡頭瞅一瞅身邊的長輩們。
老太太逗弄了繁英幾下,隻道這丫頭生的靈巧,但老人言語間也透着幾分憂傷,家裡的小輩來了又走,賈母看到她難免又想起當年一團可愛的賈蘭。
賈荀沒怎麼見過她,想着怎麼也得給自己這侄女點見面禮,伸手悄悄摸了摸袖子,隻摸了個小小的蓮花佩來。
繁英接了蓮花佩,馬上丢了香橼,笑嘻嘻的捧着玉佩玩兒了起來,幾人看她玩兒了一會兒,孩子低頭犯起了困,乳母就收了玉佩把她抱了下去。
賈母看着繁英隻歎道“好好的閨女,可憐她實在命苦。”“老祖宗,姑娘小子投生在咱們家裡,已經是頂天的福氣了,哪有命苦一說。”
人未至,聲先到,簾子一掀開,一雍容女子笑意盈盈的踏進屋内。
老太太愣怔着看着她,不由得淚如雨下“惜春丫頭,我的四丫頭啊,快來,快來。”
惜春急走兩步匐在老太太膝上,握着老太太的手,哭笑道“老祖宗!老祖宗!”兩句話出了口,最後竟是泣不成聲。
思姐兒瞧着這個素未蒙面的姑姑和老太太哭的實在是難過,不知該怎麼辦,不由得拉拉賈荀的袖子。
賈荀也是頭次看到這位恨不為男兒的四姑娘,心裡一歎。賈家的姑娘個個鐘靈毓秀,便是自己,若論才氣心勁兒,也是不如自己的姐姐們。
可偏偏,這些姑娘被壓在偌大一張巨網下,掙紮不得,便是真出了家絞了頭發當了姑子,也要承受世間的苛刻風言。
思姐兒看老太太哭的越發傷懷,趕緊輕輕的踢了賈荀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