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中間隔着三五步的距離，不算近也絕對不遠，在這個距離下，借着洞内燃起的火光，容逸很清楚的看到她黑瞳裡映着的暖光。

……就像那天，她剛剛睜開眼睛時一樣。

很亮，又懾人心魂。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移開目光，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臂，盡量輕松地答，“是做過幾年的皇帝，不過天時地利人和一個都沒占上，後來城破了，就做了個教書先生。”

“但這樣也挺好的。”他笑了笑，“可能我本就不适合做皇帝，說來也好笑，我年幼時，宮裡來了位老道士，還同我父皇母後說我有仙緣，也挺荒唐對不對？”

裴聽霜擡了擡眉，“仙緣？”

容逸又望進她被火光照得通亮的眼底，微微一怔，開口，“他說，我這一生有功德圓滿之時，若有仙人願意将仙骨贈予我，便可飛升為仙了。”

裴聽霜動了動唇，剛要說話，就聽見他帶着笑意繼續說，“世上哪有這種傻子？哪個仙人會把自己的仙骨給我讓我飛升？”他笑得更深，“所以當年我聽到這話便覺得可笑，但我父皇卻真信了，一度以為自己的兒子真會成仙。”

裴聽霜看見他笑着說完，嘴角的笑意突然滞住，眼神慢慢變得落寞，不自覺地縮了縮。

山洞裡慢慢變得寂靜下來，很長時間都沒人再說話。

“容逸。你甘心麼？”

她在心裡歎了口氣，沉下聲音問。

“這些天看過的這些事，你甘心就這樣過嗎？”

容逸閉起眼，啞聲回，“……不甘心又能怎樣呢。”

“我不甘心過，也曾為此而努力過。可鬧洪災的地方一年比一年更重，天下一年旱一年澇，我的子民吃不飽，來質問我為什麼不得上天眷顧。我像一個災星一樣，到處努力，卻一年比一年更糟。我設壇祭天，沒有任何作用··我的百姓和臣子終于失去對我最後的信任，聯合着蕭炎的叛軍一起，将我推下皇位……”

他有些疲憊地蜷起身體，“裴姑娘，我是不甘心，可我太累了。”

“我從前是一個糟糕的帝王，現在隻是一個懦弱的、隻會躲避的普通人，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因為，我從前做過太多的無用功了。”

“那就再試一次。”幽幽山洞中，他聽見她這樣說。

容逸睜開眼睛，發現裴聽霜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坐了起來。

她神色認真，卻莫名帶着倨傲，“從前你的無用功是因為那些不作為的仙人，現如今，你看到的這些，都是另一個人所為，他做不好，那你就把自己的東西拿回來。”

容逸怔怔地看她，心裡一陣莫名的熱意傳遍了全身。

裴聽霜重複着，“還有五年，既然不甘心，那就再試一次。”

再試一次……

真的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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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

裴聽霜整整一夜都在打坐，剛睜開眼睛，一挪視線，就對上了容逸失神的、毫無焦距的目光。

裴聽霜，“…………”

她艱難開口，“你這是……”

容逸聽到她的聲音，這才緩慢的移了移目光，慢吞吞道，“我在想事情，你昨晚說的。”

裴聽霜面色有些難以形容，“你就這麼……想了一整夜？”

“嗯。”

“想得怎麼樣了？”

容逸動了動僵直的脖頸，簡單理了理亂成一團的思緒，打了個哈欠，“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

借着洞外透出的一點光，裴聽霜這才看清他眼下的烏青，可他眼底卻極亮，青年本就長得極為俊秀，又正是風華正茂的年歲，眼裡多了一分的神采，便顯得格外好看。

他直起腰，彎着唇笑起來，聲音輕快，“那就再試一試。”

萬一可以呢？

總之不會比現在更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