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攢的書極多,魏斯捷來回五趟,運完所有貨箱。
徐從心倚在庫房門邊,等他起身,将冰水遞過去,聽鄭小早圍着魏斯捷問東問西。魏斯捷脾氣很好,有問必答,與他拒人千裡的外表全然不同。這樣的反差讓人拿不住分寸,問得更多更深。
快到鄭小早下班,徐從心放她提前離開。庫房少一個活躍因子,沒人再說話。
過道幾乎被書箱占據,徐從心跨進牆角,核對箱單,紙質表格落在外邊。魏斯捷反應快,從貨架拎起那沓紙,伸長胳膊:“這裡。”
徐從心接過,拿書箱當桌面,翻到第二面勾畫:“謝謝。”餘光示意庫房門:“你先走吧,今天辛苦了。”
魏斯捷不動:“你還要忙什麼。”
徐從心埋身,找右手邊的箱子:“把每層上新的書分出來,一樓先換新書陳列,這個比較重要,姚總晚上巡店檢查。剩餘幾層樓的,留給晚班同事。”
“好,”魏斯捷翻出書架上的手套,利落戴上,“我跟你上樓。”
兩人搭夥,跑外部貨梯,一趟趟往上送。
徐從心穩着推車,魏斯捷雙手扛箱,脊背在T恤下一起一伏,從她面前與書架間往返。三樓客人一貫稀少,唯餘冷氣的呼呼聲,出到外部走廊,徐從心瞟見他擦汗,迅速視回前方:“啤酒廠的工作不夠忙嗎。”
“我不是全職,上一個送貨員離職後,去接空檔,”魏斯捷很坦誠,方才同鄭小早答話便這樣,“現在招到人,我的事情少了點。”
徐從心故意問:“你這麼好,他們不用你做全職?”
他無奈,平淡道:“兼職不交社保,便宜好用。市場做選擇,大多數人都是兼職。”
魏斯捷休學後,開始了解勞動力市場。
在他的認知内,知識的有償交易屬于應然。他有過硬的學曆,優異的成績,各類證書不缺,可他低估了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成本。
小業主們不肯放過魏斯捷,接連搞黃入職,他連最簡單的家教都沒有入場券。
魏斯捷感謝自己這副軀體,出賣體力,成為他另一條退路。
他本碩皆念的工科,入職楊城最大的玻璃廠不過數周,債主如甩不掉的口香糖,擁來工廠,把車間鬧得像菜市場。前數十年,魏一梁始終以兒子的成績為傲,逢人便提,當初埋下的因,結出的卻是惡果。
招魏斯捷進廠的領導在辦公室沉默,魏斯捷道歉,沒承諾下不為例,回宿舍收拾離開。廠内社會人員衆多,魏斯捷這樣的是少數。頂尖大學的碩士一般都進研發崗,車間溫高噪音大,是很多高材生排斥的因素。原本安排魏斯捷輪崗再定崗,到最後沒說上幾句,印象至深的,是那群小業主來找他時隐忍的面龐。
徐從心下班出門,魏斯捷正望着樓外大片斜陽,松散站着。
他騎電動車過來的。兩人一齊到人行道,徐從心掃了單車,直腰,魏斯捷身影浸在光裡,不嫌她慢:“你往哪邊。”
徐從心眯眼:“不打算回去念書嗎,把書念完。”楊大是個好學校,在全國掉不出前五。
魏斯捷靠在車邊,無甚尴尬,兩手扶上座椅:“這不是我說了算。”
“你想讀就讀,讀過的書是自己的東西,關别人什麼事,”徐從心踢開腳撐,推到他旁邊,“不可惜嗎。”
魏斯捷跨上車:“不知道。”
陸續有下班的人彙出,徐從心往他的車打量:“戴個頭盔。”
“你要?”魏斯捷去摸尾箱裡的頭盔。
“不是我,你戴上,”徐從心先他一步,推車下步道,“還等着樓上那位找我麻煩嗎。”
車道不寬敞,魏斯捷騎前邊,T恤鼓滿風,與徐從心在西路口分别。
兩人倒是真順路。幾天後的新書發布會,徐從心通班,半路被人滴兩聲,剛不爽皺眉,魏斯捷從旁邊慢悠悠超上來,消失在車影間。
徐從心進店,到休息室幾口消滅早餐,抓緊開工,出來又看到魏斯捷忙前忙後的身影。
發布會場地在中庭,布置成半圓式觀衆席。徐從心去拎折疊椅,剛過吧台,被魏斯捷接走。
馮喻潔今日在,招手讓徐從心回來:“叫他來,就是忙這些。你站吧台,一會兒人多,手要快。”
如她所料,發布會開場前,水吧台點單的顧客極多。徐從心一個人做單,免不了有顧客催單,忙完一陣,難得有口幹舌燥的感覺。
她進休息室取水杯,開門差點撞到魏斯捷。他縮坐在門邊,聽發布會聽得入神。
“出去聽吧。”徐從心站得腳痛,扶腰喝水,用力阖了阖眼。
“不合适。”魏斯捷打開另一把椅子,放在旁邊:“你也來坐。”
“不用,吧台今天就我一個。”徐從心倚到門邊,半撤着身子,勸他:“出來看吧,你要覺得不合适,站收銀台旁邊也好。”有顧客來付款,買的發布會新書,徐從心離開前提醒:“等會兒作者簽售,你要是有書,去右手邊桌子排個隊,保準你頭幾個簽上。”
魏斯捷聽進去了,沒過幾分鐘,果真來找徐從心買書。不過是本咖啡浸過的報損書,放在庫房。
前幾日才更換的新書陳列,近正門,打鬧的小孩多,塑封也抵不住一整杯熱拿鐵澆進來。徐從心掃碼查看,新書量足,估計他不會要,流程性問:“确定要這個?”
“嗯,”魏斯捷翻風幹的書頁,“算店内損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