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江州的深處去,也需要翻過許多的山脈,十二月份,目之所及的地界已經鋪滿了雪花,寒冬冷冽,商隊的行程卻絲毫不敢耽誤。
靖城還是沒有消息,讓人難以估計現在的情況。
離開江甯城兩日後,按照地圖的指引,裴元辰的商隊艱難地朝着最近的村落行進。
盡管已經身處江州的地界,她們對于江州現在的情況,也仍舊算得上是一無所知,最笨的辦法,也是最好的辦法,便是一處處尋過去。
等衆人穿過樹林,終于來到青山村的村口,心卻都沉了下去,這座村子堪稱荒無人煙,正寒冷的時候,卻看不到任何一縷炊煙升起。
大家安靜地走進村子,一座座房屋、一處處院落看過去。
裴元辰輕輕推開眼前破損陳舊的木門,房梁上被這動靜震得落下了一點結塊的茅草灰土,她跨進門去,灰塵已經在桌角堆積。
這是一間很小的屋子,小到右手邊就是卧房;小到裴元辰一轉頭,就可以看到床榻上緊緊相擁的兩具屍體。
那是一對老夫妻,頭發花白,臉上的褐色褶皺已經僵硬,他們抵頭而眠,緊握着雙手,身上蓋上了三床被子,可是還是沒有平安度過這個冬天。
“公子,村子一個人也沒有······”亭竹氣喘籲籲地跑進來,可是他的話語也在看到屋子裡的情況後便戛然而止。
裴元辰垂下眼睛,看不出什麼情緒,她慢慢走出了屋子,“找幾個人,将這兩位安葬了吧。”
亭竹默默應聲。
再走出青山村的時候,衆人要經過大片稻田旁的路道,舉目望去,雪花埋沒了荒蕪的土地,殘存雜亂的枯枝敗葉堆在雪裡。
裴元辰跳下馬,蹲在田埂上,伸出雙手撫開厚厚的雪層,立即看到了冷硬發黑的土地,幾株帶着零星稻穗的稻子倒伏在泥土裡,稻谷隻剩下了一層空殼,莖稈也隻是一層薄薄的褐色軟葉。
身旁蹲下來了一個人,正是随隊的其中一個郎中,姓田,單名一個邈字,已經四十有二,自出師便跟着裴家的商隊走南闖北,裴元辰兩次走商他也都在。
“我看了那兩位老人了,倒不是疫病或是其他什麼疾病,看來青山村還沒有被疫病波及。”田邈低聲道。
裴元辰看着手心裡的枯葉,沒有應聲,既然沒有得病,在這樣寒冷的冬天,要麼饑馑而死,要麼,便是凍死。
田邈和裴元辰一同站起來,從田埂上走回到商隊裡。
衆人再次整裝出發,茫茫前路,還不知道是何等景象。
越過青山村,下一個村子是更遠的平山。
連日趕路,衆人已經疲乏不已,于是不好再在雪中趕路,商隊便在距離平山三四十裡的樹林裡停了下來,安營紮寨就地休息,貨物馬車被幾十頂大帳篷牢牢守在中間。
帳篷支好以後,便簡單壘起竈台,開始生火做飯,考慮到天寒地凍,一路上商隊的人也注意收集了不少能用的柴火,此時升起幾堆巨大的篝火,在漫漫長夜即将到來的時刻,不單單帶來了溫暖,還帶來了一絲安定。
熱粥放進去一些切碎的熏肉,還有一些白菜葉子蘿蔔丁,不好随時炒菜,便直接在粥裡撒了鹽花,支撐衆人的體力。
幾口大鍋格外分明地在寒風裡冒着香氣,幾個夥夫正取出幹餅,暫且堆在火旁烤熱。
裴元辰看着亭竹在火堆旁蹲下身子,掏出來一個紅薯,埋進火灰裡烘,沒幾下便散發出一股子香甜的氣味。
這時候已經開始盛粥了,雲畫端了兩碗熱粥正走過來。
正是這時候,忽然一個小小的身影猛然沖了過來,掠過雲畫,毫不顧忌地撞上了亭竹的肩膀,伸出兩隻爪子便去扒拉火灰裡的紅薯。
亭竹登時被吓得一愣,可是立即就看清楚這是一個餓的骨瘦如柴的孩子,渾身髒亂如同一隻山林裡的小獸,将燙手的紅薯扒出來就往嘴裡塞,火灰也被糊在臉上。
紅薯隻是熟了外頭的一層皮,裡面的白心還是生的,可是這孩子張嘴就是一大口,囫囵吞棗一般将其咽進肚子去,周圍的人都停下了動作,無聲地看着這孩子。
忽然,觀棋回頭道:“出來。”
裴元辰擡頭看去,帳篷外的大樹後面,慢慢露出來另一個小小的身影,怯懦地望過來,可是飯菜太香了,她抵抗不住饑餓,在觀棋的話音落下後,便慢慢從雪地裡爬出來,頂着衆人的目光朝着火堆前進。
這個孩子是個女孩,一雙眼睛在瘦弱的臉上顯得更大了,她帶着點敏捷和試探,一點點往前挪動,終于到了火堆邊,吃紅薯的男孩停下來,将手裡還有一些的生紅薯塞進女孩嘴裡,女孩子立即睜大了眼睛,迫切地咀嚼着食物,咔嚓咔嚓幾口就吃完了。
雲畫屏住呼吸,輕輕将手裡的粥和烤餅放在兩個孩子身旁,小男孩立即端起來那碗熱騰騰的粥,自己先喝了一大口,然後便讓女孩子去喝,小姑娘幾乎要埋進碗裡,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一碗粥,兩碗、三碗頃刻間就進了兩個孩子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