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上的日子平靜而恬淡,秋草秋葉日日萎縮墜落,隻有一點在蔓延生長,應秋學的字越來越多。
教習幼童并非易事,但是占了人多的好處,今日鄭長風教寫字,明日鄭清妍教詩詞,練習時便又換成楚淇。
于是個個都能成應秋的師傅,小孩子喊來喊去,都變成了師父師娘,師哥師姐。
而許凝畫學醫學的很認真,在山上藥草衆多,被鄭長風和鄭清妍帶着,在山間花草叢中走過,秋霜寒涼,葉片仍有最後的濃綠,一些特定時節的藥材,已經慢慢顯露蹤迹。
小姑娘天資不算很高,但勝在聰敏好學,鄭氏夫婦教習仔細下,每天也算充實有趣。
許雁從前外出行商,落下過舊病,如今上山來也算療養,她每日清晨便要喝藥,鄭清妍還要給她行針治療,祖母年紀大了,似乎覺也多了,午後往往會睡很久。
楚淇住在另一間屋子裡,挨着應秋和許凝畫她們的房間,少年人讀書念文章,閑暇時劈柴打掃,應秋從他窗前跑來跑去,偶爾扒着窗子看他,于是少年有時給她遞茶,有時遞糕點。
這天晨起後不久,許雁喝過藥,腿腳上施過針,便自在房中休息,許凝畫和鄭家夫婦則已經背着藥簍小鋤出門去。
應秋在楚淇窗前,看到少年取出一卷長長的書卷,便知他這會子大抵是沒什麼時間陪她了,于是應秋自覺離開那扇窗子,自己在院子裡轉來轉去。
綠竹杆上,霜霧像凝成的冰畫,花紋千奇百怪,應秋伸手去摸,隻覺得冰涼,小姑娘沿着竹林小道,慢慢走着,看每一杆翠竹上的花紋冰晶。
陽光稀疏,林中鳥鳴遠遠的,應秋緩緩走過,等她再擡頭時,她在林子裡遠遠看到了那座小房子。
她現在知道,裡面住了一個坐輪椅的老爺爺,楚淇哥哥每天會來送飯,師父和師娘會換着來給他把脈,但是這個老爺爺從沒出門過。
最起碼,應秋從沒見過他出來這座小房子,但老人卻似乎不介意寂靜,甚而連這處的竹子都是最茂密的,陽光很難落在窗前,連鳥鳴也不能傳到此處。
許雁雖然沒有制止過她來送飯,但每次應秋都要和楚淇在一起。
應秋的手指無意識地描畫着竹杆上的冰花,冰紋慢慢在小姑娘的指尖融化,一路走來,手上沾染了許多水漬。
她專注地看着那個小窗子,厚厚的窗紗如蒙上的陳年蛛網,讓她什麼都看不見。
應秋抿抿嘴,還是決定轉身回去。
但是在這時,她聽見一聲沉重的吱呀,接着是門扉移動的聲音,沉悶而緩慢。
應秋轉身來看,卻見那扇門在緩緩打開,應秋站在原地,看着木門最終打開,接着是輪椅轉動的聲音,咕噜咕噜的聲響裡,那個老爺爺出現在門内。
但是高高的門檻阻擋了輪椅的行動,磕在門檻上後,輪椅就停止了移動,借着蒙蒙竹間的陽光,小姑娘看到那個老人的全貌。
老人的頭發花白,但梳洗地格外整齊,用一隻木簪子绾好,臉龐已經蒼老,但那雙眼睛像是隐藏在皺紋間的黑寶石,沉靜發亮。
老人的衣衫是褐色的大袍,應秋從前沒有見過這樣的穿着,古樸厚重,袖子長長的大大的,應秋思來想去,隻記得仿佛像雲水城成親或祭祖時才會穿的衣裳,格外引人注目。
應秋站在原地,那老人輕輕朝着她擺了擺手道:“你是秋秋嗎?”
應秋點頭,她看了看老人的手勢,明白這是要她過去,她微微遲疑了一瞬,便走到那老人身前,隻是兩個人之間,還是隔着那道高高的門檻。
老人的目光平靜又和煦,他看到應秋手上沾染的秋霜融水,便從袖子裡取出一方帕子,應秋把手放在他手心,老人便輕輕用帕子擦去水漬。
應秋看着他的臉,心裡在思考搜尋,楚淇哥哥的爺爺,不知道楚淇哥哥哪裡像他。
老人給她擦幹淨手指,便輕輕道:“隻有你們上山來嗎,你的母親呢?”
應秋眨眨眼睛,心裡卻想,這個爺爺也認識自己的阿娘,于是開口道:“阿娘和爹爹到遠處去了,開春才能回來呢。”
老人沒說話,隻是仔仔細細地審視着應秋的眉眼,似乎要在她的小臉上辨識出曾經女孩的音容笑貌。
應秋看着他的眼睛,那雙灰黑色的眼珠并不算渾濁,卻透露出一點應秋看不懂的感情來,應秋不大明白他們之間的的關系,但她還是開口道:“爺爺,我要回去了,哥哥等下要教我寫字。”
老人卻微微搖了搖頭,“你不應該喊我爺爺。”
應秋微微歪着頭看他,“可是我聽楚淇哥哥這麼喊你,那我該怎麼稱呼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