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被褥還算幹淨,裴元辰脫了外衣随手鋪在床上,便和衣躺下。
床榻旁,紙糊的窗紙不怎麼遮光,亮蒙蒙的,雲畫解了床帳,那床帳是蛾黃色的粗布,一放下來将光遮地嚴嚴實實,雲畫隻放了一半,恰到好處。
空氣裡有一點點濕泥的味道,裴元辰閉着眼睛休息,耳邊雨聲不斷,雲畫并不累,于是拉了椅子坐到桌子旁。
等到雨水停歇,已經過了未時,雨水滴答,裴元辰起身洗漱,便和雲畫下樓,亭竹他們也已經休息妥當,又在店家這裡買了點餅子幹糧,衆人便啟程,不多時就上了官家修建的大道。
衆人搖搖晃晃趕路,馬蹄踏在路面,沾起一點泥水。
夜裡照常輪班守夜,升起三四堆篝火,衆人就地搭起帳篷休息,隻是下過雨後地上還有點潮濕,盡管支起了簡易的床架,裴元辰還是不大能睡習慣,于是他仍睡在馬車裡。
裴元辰的馬車還算寬敞,幾乎像一個移動的小室,車廂後部是一張與車廂一體相連的小榻,下面放置着所用的被褥墊子,一道簾子隔開,外面是固定的兩側長箱軟椅,車廂面上還有挂起的小桌,并不容易松倒。
此行說是行商,其實也并沒有帶什麼貴重貨品,從前戰亂紛擾時,商人們的确需要自己南北走商,打通商路購貨買賣,但如今也算天下太平,各地物資運輸便利,各家镖局也可靠簡便。
裴元辰出來這一趟,其實也隻能算是到各地打聽行情,走訪民風,而一些都城販賣的貨物也需要一些較好的裴家商行提供。
如今裴家主要盤踞都城,這些其餘的地方上的零碎買賣也多被本地運轉,也算來看看情況。
越過第二日,一行人終于繼續行進,清朗天光,速度倒很快,不消大半天就到了定州邊線,經過當地查驗證明,很快放行。
定州境内風氣水土不同,雨水豐沛而山高水長,有許多行商的道路都在夾山之中,甚而在朝代初立,有些道路都靠行商隊伍和運貨镖局在山林重重和峭壁掩映中鑿出來,靠腳步一步一步走出來。
過了邊線的驿站,遇上的第一座城鎮為靈溪鎮,鎮子規模不算很大,但是難得在山間平地處,到達的時候天色已晚,此處有一家裴家商行,專做百貨藥材生意。
裴元辰他們将镖局衆人安排在客棧,便自己帶着雲畫亭竹到商行去。
商行的老闆早就得了消息,知道他們要來,早早候在店門口等待。
裴家已經将十餘年沒再走商,這老闆算是本家的親戚,已經四十歲出頭,從輩分上來說倒也算是裴元辰的叔伯,而他如今知道本家來了人,格外高興,緊忙将三人引進去。
這家店鋪匾額簡單,正是裴家商行幾個字,而内裡占了兩層樓配一大座後院,進門櫃台左右轉進琳琅滿目的商品陳列;而進了後院,則是曬藥處和倉庫,隔壁也打通了兩處院子,一邊是老闆的家宅,一邊是雇傭的夥計們住所。
老闆早就讓幾個夥計備上晚膳,高高興興邀請入席,裴元辰也不好掃興,幾人陪着飲酒用菜。
約莫飲了兩盞,老闆不時将目光放在裴元辰的臉上,細細觀察了他的眉眼,眼睛裡有些濕潤,見裴元辰看過來,他竟用袖子微微擦拭着眼淚:“世侄莫見怪,許久不見本家,今日太過高興了,一時失态。”
裴元辰并不覺得有何不好,隻是擡手替他斟酒,這老闆趕忙去捧酒杯,嘴裡還謝他。
老闆飲了一口酒,有些怅然地歎了一口氣,他似乎有些怅惘,嘴裡輕輕道:“上次見到本家,還是允澈來……一晃十來年都過去了。”
裴元辰沉默着與他捧杯,兩人對飲。
其實此時天色還早,剛到申時三刻,酒過三巡,老闆已經有些飲醉,來了個夥計将其扶下去休息。
裴元辰還清醒,于是一個年輕夥計便陪着他們到賬房看一看往年收支,查賬其實也并沒有那麼麻煩,裴元辰有亭竹和雲畫一起看,十來年的賬目也約莫隻是兩日的功夫便可看完。
其中疏漏不對,至多也不過百十兩,裴家老家主每年也派人下來收賬查核,謄抄賬底,其間制度運行,早成體系,裴元辰來了也隻是再過一過,有所了解。
這家鋪子賣的東西雜,有一本上面是些來往倒賣的記錄,亭竹手指按着一行行讀下來:“甘草二十斤,賣于鈞山城;白瓷對碗三十件,販于東嶺鎮一帶;生石灰五十斤,販至小田村……”
亭竹有些好奇地擡起頭來道:“這些東西也很平常,怎麼還來回倒賣啊?”
那年輕夥計笑着道:“小哥不知道,定州地廣人稀,城鎮與城鎮之間相隔甚遠,便是稀松平常的東西,也有本地供應不過來的時候,于是便有一些民商城販特地趕遠來買,帶回去掙點辛苦錢。”
“奧,原來如此。”亭竹點頭以示明了。
那小夥計又道:“譬如咱們這裡,靠都城不算很遠,不缺綢緞瓷器,再往定州内走一走,鈞山城不缺石料玉器,至于東嶺鎮這些地方,燒制磚瓦、炮制石灰也十分有名。”
“這樣各取所需,各有所長,也算是地界上的行商之道。”亭竹恍然大悟,笑着回答。
眼看外面天色漸晚,今日本來舟車勞頓已經有些疲乏,天晚也不好逗留,于是便告辭回了客棧,等第二日再查賬。
靈溪鎮的天邊紅雲缭繞,四周山環青翠高如屏障,正是新的一番好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