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将至。
聞意同時接收着好幾方的信息,忙得那叫一個焦頭爛額青筋暴起,可是腳下動作卻一刻也沒有停止,禦劍飛行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舒令儀所說的位置附近。
觀她在通訊時的焦急神态不似作僞,聞意衡量再三,還是暫時先放下宴樓玉和元理這兩邊的事情,跑進舒令儀的小院子來做些事情。
舒令儀與她的天聽通尺一直沒挂斷,饒是如此也着實被聞意開足馬力瞬間到達的速度給驚訝到了,這兒原本是王府内最荒涼最偏僻的一處角落,尋常人等走上兩三個時辰也不一定能找到這裡來。
這就是仙人的力量,想到這裡,舒令儀愈發堅定了修煉的決心。
不過現在不是讨教這些的時候,旁邊之人看舒令儀心緒不順連忙給她喂了一顆四品回清丹,手指粗大有力,聞意沒看到人臉,隻以為是常跟在她身邊的那幾個武練嬷嬷。
“聞劍主,踏進院中去,别害怕。”
看出來她的遲疑,舒令儀咳了又咳,斷斷續續地向聞意解釋清楚了來龍去脈:“如今我們的動作得再加快些了,我那好母後見人始終未回來複命,心中必會起疑,隻不過她這會恐怕沒時間騰出手罷了。”
說到這裡,舒令儀冷笑一聲:“狼子野心早已掩蓋不住,她的籌謀既然已經順利開始,我們也要抓緊時間占據輿論道德高點。”
聞意跟随着舒令儀的指引進了院中。
再次來到這處小院落,聞意内心感概良多。
家居布局依舊和元理季文萊他們先前描述過的一樣,頗具風格,一看就知其主人是霄天刀派出來的修士。
不過細節之處多有不足,該是當時趕工而做出的臨時下榻之所,随月生、随星開兩師姐妹曾向聞意提到過,舒令儀的娘親,也就是小舒道君舒挽月當時算是她們的直系師姐,同歸屬在安南道君名下。
隻是小舒道君性子開朗,又有一層五州王族身份,常常下山遊走四方,斬妖除魔的同時也在磨砺道心,不怎麼在宗門常待,因此,她們也就有過數面之緣。
據她們倆回憶,舒挽月走的那年,名義上是用了渡劫由頭,因她修的是無情道,方能勘破世間一切情誼後才能順利升階而不至于殘留心魔問題,她在五州找到了自己的渡劫人,這是好事,宗門沒有理由不放人。
但宗門也不是無限度容忍弟子胡作非為不思正道的。
霄天刀派隻給了舒挽月十年的時間,畢竟修仙無歲月,十年也不過彈指一揮間,這個不行,總還會有下一個有緣人的,不必空留在一人身旁。
舒挽月答應了。
不過為了不讓自己的妹妹擔心,她與舒依禾談起來這事時,隻說自己是無限期從宗門停學,好專心做一件事。
她原本計劃一年之内助荊方觀奪取王位體驗情劫,還有四年留在南邊嘉應營建老家,陪陪妹妹,最後五年去往其它幾個州際觀風察俗的。
舒挽月沒打算久留,荊方觀卻用這堆木頭瓦磚和人間富貴絆住了她前行的腳步。
這不免讓聞意又想起來前世看的種種虐女文學,就連在民間傳統文學裡,也無處不體現着一個觀點:一批貌美善良的仙女們存在的全部價值,就是要給一個忠厚老實的男人做妻子。
她雙手握着青雲劍,站立在院中環顧四方,似乎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位英姿飒爽的刀修。
她初來時的雄心壯志、她練刀時的赫赫風采、她受挫後的窘困難捱、她絕望時的萬念俱灰…
舒挽月,這樣溫柔活潑的一個人,為什麼最終會落的書中那樣一個結局呢?
與家中奴仆相愛,脫離宗門與家族、事事親為操勞過度、最終含憾草草死去,被困在發簪中看着妹妹和夫君琴瑟和鳴。
聞意的心再次揪痛了起來,她想到了很多,想到還在地下城的碧落和元嘉,還有白椿,想到了通訊那頭的舒令儀,想到了母親岑群青和自己的妹妹聞熙,想到了張恨美和李其真,想到了宗門裡的蒼筤玉師尊、螢飛思師姐、範慈恩同袍…她們最終也會殊途同歸嗎?
這個虐女的世界,真是爛透了啊。
這個時候,聞意還沒有發現這些她記錄下來的五州離譜劇本,和現實裡真正發生的故事的微妙不同。
她隻是覺得,舒挽月為什麼會死去呢?
聞意在這十天的荊州之行中驚鴻一瞥這位才華橫溢的天才刀修,為人是如此的正直溫和,可是死亡卻是她故事的開端。
她從舒依禾和舒令儀的講述與行為中,窺見舒挽月溫柔卻颠倒的人生。
這樣好的一個人、這樣一個無情道的好苗子、這樣一個驚才絕世的才子,她明明已經找到了自己的有緣人,隻差一步就能渡過情劫,順利升階。
舒挽月,你的任務是殺了他,不是此生不複相見。
而我,我會作為你的見證人。
【毀掉這裡。】
舒令儀堅定不移地在聞意耳邊又喊了一聲。
“毀掉這裡,讓地下城的‘居民們’找回自己本該有的人生。”
即使…這裡是舒令儀成長了數十年,唯一一個能稱之為“家”的地方,即使這裡有她太多太多的美好回憶。
舒令儀在沉默中紅了眼眶,她身旁的人靠了過來,還像小時候那樣将她不争氣的淚珠細細抹去,擁抱着她,無聲接納她突如其來的脆弱。
舒令儀于是擦幹眼淚,再度堅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