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聞意她們來到南部荊州的第八天午夜,離第九天的黎明還有最多不過一個時辰的距離,已然能從層層早霧中瞧清各處亭台樓閣的模樣了。
檐下的宮燈亮了一整夜,燭火微弱,在冷風中搖擺不定,内裡浸潤着蠟油的燈芯搖搖欲墜,正如聞意此時此刻的心情。
天曉得她剛剛究竟經曆了怎樣一番轟炸,本宗的四長老嬴殷通過千種方法萬般人脈,終于在到達荊州之前聯系上聞意這個小隊長,這不,劈頭蓋臉就是一頓隔着天聽通尺都讓人瑟瑟發抖的威壓和說教。
其她幾個交好宗門的掌事人也團團圍了上來,目前元嘉和碧落她們的傳音飛令無法接通,帶着人去找消失修士的宴樓玉和季文萊不知為何也是一直打不通飛令,至于元理,他壓根就沒有傳音飛令這種東西!
聯絡不上幾個小輩,衆人可不是使勁圍着看起來最靠譜的聞意轟炸撥打了。
偏偏之前兩三天,聞意壓根就沒有注意過自己手上這枚沒什麼作用的傳音飛令老人機,一來平日裡都是直接确定方位秘音入耳,二來隔遠了還有個天聽通尺随時視頻聯系,三來荊州之行古怪衆多疑點重重,聞意前幾天光是理清楚其間順序就理得焦頭爛額,哪裡還有額外時間找點樂子?
終于,在前不久元理提及“入夢之術”一事,也就是潛入荊方觀夢境之中好好修理一番這老不死時,聞意總算想起來去看暾暾和春秋了。
一隻花妖一隻鳥怪,從聞意踏上來荊州這一趟的往界雲舟時就一直呼呼大睡,任憑外界如何風吹雨打,除了中途遭遇齊世光那個耍陰招的那一回外,兩小隻一直就在聞意的頭頂或者青雲劍的異空間裡鼻息如雷。
她充滿擔憂地例行檢查完兩隻吉祥物的身體健康後,眼角餘光下意識一撇,突然發現角落裡她那落了灰的、宗門發的那一枚正式版傳音飛令閃耀着七彩之光。
聞意暗叫不好,會用這東西锲而不舍聯系她的,除了不太常見的師尊師姨宗主掌門等等上等高位者,還、有、誰!
忙不疊跑去接通訊息,嗯,果然被大罵特罵了一通。
幾位大能是又驚又喜又怒又怕,變着法子問聞意此次荊州出行究竟發生了如何差錯,碧落上次來信也語焉不詳隻讓支援,怎麼就要鬧到如今這個人心惶惶的地步了?
聞意也很想和師姨師姑們細細解釋一番啊!可是,可是時間它不允許啊!
快刀斬亂麻的這麼說了一通,兩方抓緊時間交換了可能會有點價值的情報,嬴殷這邊大概知道了這幫倒黴孩子究竟在圖謀些什麼大事,聞意也終于收獲了一個至關重要的信息。
第十天,地平線上出現熹光的第一個瞬間,修真界諸人将會乘着第二艘往界雲舟沖破封鎖,到達荊州。
她們隻要再撐十三個時辰就足夠…
“還能再撐多久?”
“最多半個時辰。”
兩個閉着眼睛的人人冷靜自持地在滿地血污中如此一問一答。
劍修離泰喘着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粗氣,臉上血疤發黑成痂,渾身衣物已經變得破破爛爛,狼狽不堪。
勉強攙扶着她的九方艾也并不好受,承春寶劍因為斬殺過多的爛肉殘屍而黯淡了顔色,主人也因為十成十的賣力而頭痛欲裂,幾欲發狂。
她們這一行人全都是被拐的修士,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麼,莫名其妙一覺醒來就到了這處古怪之地,先破詭夢,随後斬殺小兒鬾鬼,緊接着又在魔窟裡打轉了好幾圈,終于使用雷驚門秘法闖出來後,變故又生。
一隻長着純白翅膀的眼睛從天而降。
那些鬾鬼就像是小零嘴一樣,被獨眼背後的血盆大口嚼爛了骨頭往不存在的胃部咽,又很快在潮濕陰暗的角落中長出新生的、更強勁的鬼怪。
祂降臨此地,眼睫外飄,深藏在羽翅中的萬千眼睑連帶着依附在眼眶中的猩黃眼珠,正在上下、左右、前後、正反,不停顫動。
“孩子,不要害怕…”
“我注視之下,會有好夢。”
“代價是,舍棄無用肉身,做我的附庸。”
初初看見這隻難以用語言形容描述出來的鬼怪時,衆人都被一時攝住了目光,它身上仿佛有種别樣的魔力,叫人完全忘記天地山水,隻想就這麼在那看似慈悲柔和的注視中沉沉睡去。
啊,突然好困倦…眼睛睜不開了…就地而席吧…這裡很溫暖很安全…睡吧,睡吧,做個虛無的美夢。
被麻痹的大腦不知不覺陷入困境,眼皮像銅鐵一般沉重,周圍景物一瞬間離近,又一瞬間拉遠。
祂的眼睫是延伸出去的絲線,牽制着無知無覺的鬾鬼,吸引更多無知覺的将死之人,葬送來世,沉溺此間,奉獻苦肉,再得新生。
這是傳說中的魔怪,專攻控夢之術的魇寐一族。相傳在仙魔大戰時期,曾有一隻合體期修為的大魇魔,花了一旬功夫将一座人口衆多的大城池變為“睡夢人之城”,令進入此城休憩補給的修士們損失慘重,差點全軍覆沒。
睡吧,睡吧,安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