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氣氛登時降入冰點,沒有人再敢說話。
誰也沒有料到這個看似溫柔多情的醫官會做出如此果斷狠辣的事情來。
被推搡跪坐在地的公子哥愣了好久,在衆人不可思議的目光和指指點點的動作裡一下燒紅了臉,指着醫官卻半天說不出完整一句話:“你…你你你!”
對面人不屑地翻了個白眼,懶得理他。
公子哥氣急,哆嗦着手到處亂抓想要掙紮着爬起來,見罪魁禍首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樣子欲發悲憤交加,揚起手就要朝着已經轉身的醫官反毆回去,眼看着就要接觸到那背影了,忽聽一聲巨響。
衆人被唬了一跳,尋聲朝着聲音來源方向看去。
就見原本高坐主位的舒王儲不知何時一把掀翻了面前的桌案,其上寓意着吉祥如意的瓜果貢點瞬間順着台階咕噜噜滾了一地。
因着是丹青修,舒令儀對毛筆這類的長條狀武器用得格外順手,那雙原本擺放在桌台上的銀筷就依着執筆人的力道,惡狠狠破空插進了大少爺意欲不軌的右手手腕中。
“我阿娘常說,背後行事者,心思陰暗也。”
“看來堂堂昌黎世家之子弟,也不過是如此貨色,以強軋弱,偷暗襲明,枉自豪強勳貴,實則蛇叔一窩,這樁樁件件,那一處不是你在我面前所為!”
“本宮這就治你一個大不敬之罪,小懲大誡,即刻處罰。”
“你…王儲殿下!”被踹翻在地手腕處血流如注的大少爺面白如紙,盡管有其他人大呼小叫的救助,也幾乎要痛的昏厥過去,此刻止不住顫抖着喊到:“舒王儲莫要欺人太甚!”
“正是!”小輩們打鬧本用不着長者們出手斷岸,二少爺黃治知因此立刻挺身而出接過話茬:“金少爺向來活潑愛玩,此時也不過是想來上前結識一番諸位英才。”
“許是話語間有何不當之理,不知何處惹惱了這位年輕淑女,盡管如此,又何必非要狠心下手毀人顔面,以至于兩敗俱傷呢?”
錦霞醫官聽完這段強詞奪理之詞立刻冷哼數聲,她也沒有那種被強行潑了髒水後的惱怒跳腳之感,一如既往冷靜明智:“首先,是您口中這位活潑愛玩、童言無忌的金少爺先行搭話挑釁于我等的,他自己撞上來亂叫,我不過是修理了一下某些人不太好用的器官。”
“其次,他侮辱我母親在先,言語間半點不視我等為客,反而比之最下賤的船夫走卒還不如,用詞之狠毒惡心我不願再細說,這涉及了人格的尊嚴和道德的修養,他難道沒有母親麼?!保護母尊是孩子的天性,忍無可忍,自然無需再忍,我隻是回應了他的吠叫。”
“最後,常言到人人都有好皮囊,可未必都有好心腸。反觀在場某些人,一個長得像村口二大爺下雨天腳闆癢挖出來的腳皮垢集合體,一個臉皮比我入了土的老奶奶身下墊的陳年爛瘡褥子還要厚,人中黃好歹還是一味好藥,你們的我直接和着發黴五靈脂一起沖進河道中散了算了,半點用處不取。”
“你不要得理不饒人,擺清楚你自己的位置,不過小小一個醫婢,何敢妄言?!”
“來人,給我把這肆意妄言編排士族的婢女壓下去,重重處罰!”
他們徹底破防了,大喊大叫,像個十八年沒洗澡然後被剃光了毛發的野人瘋子,光溜溜地被端正擺放在衆人面前,□□地任人欣賞。
豈有此理,大少爺們金尊玉貴唯我獨尊地在世上活了這麼多年,什麼時候受過這種指桑罵槐的辱罵?真是豈有此理,還罵得如此惡心如此肮髒,簡直叫人硬生生七竅都要流出血來!
錦霞醫官看也不看這些人的醜态,眉毛一挑手一叉腰,大聲回怼到:“你們這些‘大男子’不是最擅長黑白颠倒的麼?怎麼說不過我一個‘小女子’,就要耍賴壓人了?”
她非常莫名其妙:“沒理我也要争三分理,憑什麼得理要饒人?”
“就因為我心腸軟見不得智障招搖撞騙,所以大發慈悲提點兩句,好人也不是這麼個憋屈做法啊?”
舒令儀就忍不住笑了。
她輕咳兩聲,話語鄭重地宣布到:“不必等待女子的變好。 ”
“如果在場諸位覺得女人不好,你們就該從自己做起,去做三從四德、賢良淑德,相夫教子的好男人。”
“你是什麼樣,女子便是什麼樣,此後如竟沒有你們心中溫柔小意熱辣多情恪守本職以男為尊的好女人,你就是唯一的妻娘~”
黃治知說不過她們,一張原本還有三分姿色的面孔硬生生擰成了剛油炸好的雙鞭大麻花,怒目而視有口難言之下竟然一口氣沒喘上來,硬生生背過去了。
周圍人大驚,一窩蜂湧上來把兩位金尊玉貴的公子哥擡走治療了。
黃老城主急得跳腳,幾乎要維持不住臉上虛僞的笑容,可是聽着門外由遠而近的唱喏聲,權衡利弊之後再怎麼憤懑,也不得不勉強做下來,等着新人進來拜高堂。
車停轎止,新人行。
那配着紅绛婚服的黃政行大少爺在圍觀衆人的歡慶聲中大笑三聲,整理衣冠收斂神色,輕咳兩聲,翻身下了帶着紅花的高頭大馬,随着身旁喜婆的祝詞聲向镌刻着繁複花紋的婚轎中伸出手去。
“迎新娘———”
人群熱熱鬧鬧,轎中安靜無聲。
喜婆頓了一下,昂着脖子再次高唱到:“迎新娘子———”
周圍人歡呼雀躍,紅廂裡紋絲不動。
喜婆的冷汗開始冒出來了,她的頭埋得低低的,壓根不敢去看新郎官陡然沉下來的神色,隻磕磕絆絆地第三次重複道:“迎接新娘子入門咯———”
黃政行抹不開臉,面目陰沉,也不管那些繁文缛節了,心知這是王華玉的小把戲,她被推出來舍棄學業進行聯姻必然不願,隻是既然已為他黃家婦,那種種萬般,便也就由不得她這小婦人了。
黃大少冷哼一聲,直接進前一步,大力掀開那厚重無比的紅簾。
風聲不期然呼嘯而過,刮得人臉生疼,卻掩蓋不住他内心的愕然。
王華玉…
墜在他身後不遠處的一幹人等看不懂黃大少臉上的迷茫表情,離得最近的帶痣喜婆卻在黃政行反應過來掩住簾子之前扯着破鑼嗓子驚恐地大喊:
“新娘子不見啦!!!”
這聲破了調子的呐喊傳得很遠,很遠。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黃老城主終于崩不住了,沒看一眼跌坐在地面如死灰的王家族老,像被割了喉的大公雞:“快找啊!快去把王大小姐找回來!封鎖城門,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來!”
“所有人都不準走!新嫁娘是離了王府上了花轎才消失的,路上人多眼雜,一定是在送嫁途中消失的,找,沿着大路挨家挨戶地找,今天這場婚禮無論如何也得給老夫辦下去!”
“是!”
現場鬧做一團,哭的罵的求饒的哀嚎的全數混在一起,變故來得太突然,舒令儀帶來的數十人馬登時護着王儲湧上了秩序較為穩定的高處。
“咳咳。”舒令儀繃住臉,輕快的語調卻還是暴露了她幸災樂禍的内心:“沒想到還能看到這麼一出好戲。”
臨冬姑姑的嘴角壓不下去:“這可有得找咯。”
她轉了轉眼珠,彎腰俯身把進門前的小發現告訴了自家殿下。
舒令儀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聞言也不再猶豫,看了随侍的幾人一眼:“既然如此,那便都下去順水推舟‘幫幫忙’吧,哈哈,真有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