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

如多足動物徐徐爬過，黑暗中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

好像人的耳語，又如細雨淅淅，一點一滴浸落在人的大腦裡，激起一片識海深處的漣漪。

吵得人心神不甯。

“#％*+*^&％\_**$％…fei”

有什麼人不停重複着什麼話語，拼盡全力想傳遞的話語，最後進到她耳中的卻是一個無甚意義的單音節。

她的嘴唇下意識鼓起一個弧度，想跟着重複這個音節，不期然間被人揪住悄悄動作的臉龐，做了一個小豬拱鼻的動作。

“小懶豬，快起來啦，太陽姥姥都曬屁股啦———”

陷入綿長黑暗中的人一下子睜開眼睛。

她看見了…

“娘親？”

床榻邊斜坐着的女子素衫麻衣藍罩褲，頭發利落地紮成一個黃帕團髻，柳葉眉丹鳳眼，看向自己女兒的眼中滿是疼寵。

她渾身上下沒帶什麼鮮豔首飾，卻在衣袖裡掏啊掏，找出一方細緻卷起來的帕子，一打開，帕子裡有個素銀項圈。

婦人俯下身去把還懵在床上的小女兒抱起來，親親她的臉蛋，這才用一種很高昂的語調對孩子說：“瞧瞧娘親給你帶回來了什麼？哈哈，是你一直都想要的銀首飾，開不開心，小天？”

小天緩慢地眨了下眼睛。

長久以來的困頓讓她有種大夢初醒的錯亂感，腦子在這時候也是一片混沌，還沒來得及重新上線。

不過，她依然揚起來一個大大的笑臉，縮在在展眉的懷中，用還炸着毛的腦袋狠狠拱了她娘好幾下。

“嗚呼，開心！”

傻孩子差點把她娘撞個趔趄，還好展眉早已經習慣了自家六歲女兒的天生神力，把長命銀圈順勢套牢在孩子腦袋裡，一穩住身形就把小天從床上抱了下來，抓緊時間給她梳頭洗臉換衣服。

“今兒個是你小嶽姐姐從修學堂回來的日子，到時間了娘帶你去串串門，記住，這次可不許像平時家裡那樣亂蹦亂跳了，知道嗎？”

她使勁一拉小天的褲腰帶，直把小姑娘整個人的身闆都抻直不少，像棵迎風招展的樹苗。

“知道啦！”小天嘴上答應着，動作卻還是又蹦又跳，跟着她娘屁股後頭東屋西房的走，還不時臭美的搖晃幾下腦袋，聽上面的小鈴铛在互相碰撞間發出清脆響聲。

小天有點記不清昨天前天還有去年發生的事情了，但沒關系，展眉一面接過女兒遞過來的工具裝豆腐，一面打停她不安分的想去撥黃豆的手，一面歎氣：

“唉，也不知道你前些日子測出來的靈根靈力究竟是真是假，天上來的仙人說你很有天賦呢，隻是…要進修學堂就還要另交一筆束脩，待晌午歇息了我們就去你嶽家姐姐那邊問問，這事兒到底靠不靠譜呢。”

她指的是半個月前發生的事情，有一批來自修真上界的仙人們除魔衛道，碰巧來到此處稍作修整，見這裡山清水秀民風淳樸，便來了興緻，當場開了一方測靈台想要收些新弟子，有意願的大人小孩都可以來試試，反正免費嘛！

這測靈台也不算個稀罕物件，十年一大開五年一小開，若有瞧得上眼的好苗子，那些個仙氣飄飄的修士們就會親自下凡來接引她們前往萬裡之遙的試煉場，平日則就做個與衆不同的裝飾物，激勵一下村民們求仙問道長生不死的渴望，大家都對這套流程很熟悉了。

隻是如今尚且不到年份，有資質有本錢的家庭為保穩妥，往往會選擇到一些散修開辦的“修學堂”中，提前學習些啟蒙功法、風土人情、宗門派别之類，以備不時之需。

那批下山曆練的修士皆出身于一個名喚“九星法宗”的法修宗門，一個個豐神俊朗儀表非凡，為首的長老更是擺了好大一張玉石為階金做扶的測靈台，承諾入選之人即可跟着她們一道回到宗門内再做考驗，當然也可以暫時留在家鄉與母父親朋做個告别，靜靜等待來年的大選。

見狀，有膽子大的自然上前一試，雖然大多都隻是飛蛾撲火，但一傳十，十傳百地呼朋引伴，這測靈台就被圍得水洩不通了。

一直到了傍晚該回家吃飯的時間，人群才稍稍分流了一點，漸漸的日頭下落，自然人又更少了一番。

展眉就是這個時候帶着自己女兒路過的。

因為街上有大事，她母女倆沿街支起來的豆腐小攤今天也收獲頗豐，整整兩擔全部賣完，小天收銅闆收得那叫一個眉開眼笑喜不自勝，本就虎頭虎腦的小身闆都更挺直了三四分，雄赳赳氣昂昂。

娘親帶着她路過這裡，好巧不巧她人小玩心重，落在後面兩步甩着兩枚銅錢上下輪換抛着玩，一陣大風刮過，上頭那枚輕飄飄的銅錢呼的一下就飛到了高台之上，小天緊緊抓着剩下的那一枚硬币，看看閃閃發光的第一枚銅錢，又轉頭看看還毫無所覺的她娘，最終還是一咬牙，去追随她親愛的小錢錢了。

那錢落到了臉盆大小的測靈石底部，正好被木制支架壓住，小天想也沒想，三步并作兩步一溜煙跑了上去，一隻手抓着測靈寶石底部凸出來的不規則小尖角，一隻手努力去夠掉到了最裡頭的銅錢。

她一彎腰一掇拾。

再一擡頭，天上放起了水藍色的煙花。

小天：？？？

今天是什麼好日子嗎？

今天确實是個好日子。

原本半靠在桌子上的師姐被忽如其來的絢爛顔色閃了眼，連忙去推旁邊已經眯着眼睛開始“打坐”的考官，也就是這一次領隊帶她們一行人下山試煉的持盈長老：“盈師姨，盈師姨你快看啊，此地人傑地靈，竟然真的被你算準了，冒出來一個難得一見的單靈根天才！”

持盈打了個哈欠，都不用擡眼睛，從鼻腔裡冒出一聲哼，語氣還頗有點得意：“我就說吧，我于推演算卦一道還是挺有天賦的，要是不修法家，我這會不定已經逍遙快活似神仙咯！”

“是是是。”大師姐徐至理連聲附和，動作更是着急，都直接往後頭走，去搖她昏昏欲睡的師姨肩膀了：“此子前途必定無量，盈師姨快趁着對方還是一塊璞玉，将人抓回來咳不是，将人指引上道啊！”

的确，小天的天賦在這個平平無奇的小山村甚至是外界都算出類拔萃的存在了，單一佳等水靈根，條件有限測不出來精純度占比，但僅看那片浸潤了整座山谷的水藍煙花，就能猜想到，此子之前途絕對不是外頭那些仗着母父輩威名的泛泛之輩可比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