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的半夜,舒依禾王後親自簽署了關于荊小女王女的立儲拟诏。
當然,她并不承認自己這個可笑的名字。
現在,她是[舒令儀王儲殿下]。
王君未醒,國家動蕩,原本舒王後當仁不讓承擔起來了監國重任,不期然卻橫插進來一位小王女,荊璟瑞王那邊動向暫時不明,宗世門閥持皆觀望态度,可以說,現在,荊州這個偌大的政治舞台上活躍着的,人們視線投向着的,刀光劍影的,是關于兩位女性政治家的交鋒。
男人們在這個時刻早已經黯然失色,更多承擔起幕後工作,女人們少有的一反常态在各個領域活絡起來,看好舒王後的、追随舒王儲的、保持中立一心隻想擴大自家勢力的、政治家、經濟家、陰謀家、軍士、平民…每個女人都受到鼓舞走出家門,或大聲說出自己的着意,或為支持的派别做出最大努力的貢獻。
舒令儀王女卻尤嫌這份火氣燒得不夠旺盛,在舊臣輔佐下一夜沒合眼,帶着诏書前往各個還算“平靜”的州縣進行演講遊說。
她當然受到了數不清的攻讦或者嫉恨,毫不誇張地說,舒令儀當上王儲的這半天時間所遭遇的暗殺比她人生過去十五年來累加起來的都多,甚至有時候在台上眼睛疲憊地一睜一閉,聚集的人群裡都會拖出好多個意欲謀反的男刺客。
但舒令儀并不會叫苦叫累或者停止自己的行動。
在舒令儀為聞意揭開自己的身份之謎的那個晚上,那位來自富饒和平的修真上界的劍主問了她一個問題。
“你确定要這麼做嗎?哪怕前路不明,荊棘遍地?哪怕你行走的過程會讓你感到無比的痛苦?哪怕你将要對抗的,會是所有擁護着腐敗制度的男人?”
舒令儀思考了很久,看着河邊自己蒼白的倒影,最終喃喃回答到:“您知道我的害怕嗎?”
“過去這十幾年來,我一直不斷害怕着。”
“我害怕看到旁人知道我性别時的不屑神情,他們都認為‘不就是個不受寵的後嗣嘛,還是個女孩,滾一邊玩去玩泥巴吧,政治不是女人該摻和的事情。’”
“我害怕感受到旁人衡量我□□時的猥瑣目光,仿佛我唯一的價值就是生育價值,生兒育女就是我絕對的使命,我應該待在房中,待在院裡,待在丈夫的孩子的身邊,溫柔小意不焦不忮,奉獻全部的肉與靈。”
“我害怕承受到旁人的暴力和社會輿論的竊竊私語,我曾經微服私訪數次,天黑的時候,沒有女人敢為任何事物停留在街上,獨自一人的時候,沒有女人不會警惕她身邊經過的一切人和事,絕對武力值帶來的控制感以及社會輿論的偏導,讓荊州女性的裙擺從不曾在風中飄揚綻放。”
“人活一世,我甯可痛苦,我不要麻木。”
“成王這條路,我接受失敗,但不接受放棄。”
這是舒令儀親自為自己選擇的道路,她不想做聖女,也不想做妖女,所有被禁锢住的類型化的女性形象都不是她的追求和榜樣,她希望往後的女孩們,從她這一代開始,能看着與從前毫不相同的楷模長大。
人生隻有一次,請打開嶄新的門,奮勇前進吧。
我親愛的姊妹們。
“曆史從不銘記血脈,隻銘記名字。”
在接到今天派出去的第五批秘密殺手也铩羽而歸之後,倚靠在藤木椅上的舒依禾王後歎息着說出這麼一句論斷。
“真是要變天了呀,我看,從今天開始,這荊州可就不會再是荊州了呢,得改名叫舒州了,是吧?”
她輕巧的一笑,手中随意盤着的兩顆薄皮核桃準确地砸進對面半跪之人的懷中,叫人兩口就吞噬殆盡。
“不過區區一介女流,現在吃進去多少,往後我都叫她成倍成倍吐出來。”敖鳴珂吐出一嘴硬殼,陰狠無比地武斷道。
舒依禾懶懶斜刺他一眼,她也是個女人呢。
敖鳴珂就笑嘻嘻地觍着臉上前捶她疲軟的膝蓋:“她肯定不能和舒君您相提并論了,那等無知小兒,怎麼會知道舒君為了荊州的安危有多麼殚思竭慮?”
“我現在不是以女人的身份和你說話。”舒依禾卻在下一個瞬間毫無預兆的翻臉,用腰間裝飾性作用的軟劍橫在湊上來的敖鳴珂的雙眼之間,甚至削斷了他額前一抹碎發。
敖鳴珂依然是那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裝自己什麼也聽不懂的樣子:“好姐姐,我的好姐姐,我這又是哪一句話惹你不痛快了?我改還不行嗎,怎麼動不動就威脅人呢?”
舒依禾皮笑肉不笑,将小桌上擺放着的核桃全部傾倒而出滾落到敖鳴珂身上,加之他剛剛吃進去的兩個,敖小王爺數得分明,不多不少正是七個。
他心下登時一緊。
緊接着就聽見舒依禾的聲音慢悠悠響起,腳下動作也不停,站起來,一個接一個碾碎了那些飽滿美味的核桃果。
“西邊宗族的勢力,是你們家背地裡主導的吧。”
她指的是如今正叛亂的那些區域,西邊多水,大大小小的郡縣分隔其中,其實按理來說并不相通,盤踞着的大多都是些沒什麼大作為的小貴族,怎麼會那麼巧合,一夕之間全部都揭竿而起了呢?
敖鳴珂還梗着脖子裝傻充愣,舒依禾掐着時間點兒,這會終于有點不耐煩了:“别在演你那個深情款款的狗屁樣子了,看多了真讓人倒胃口。”
“那三萬五的骁兵對我來說也不過是杯水車薪,你我都清楚,更何況現在有了萬大将軍,這點兒人馬自然更不夠看的了。”
她在屋子裡轉了一圈,于窗前端詳了一會殘缺不全的月亮,忽然猛得轉身,用劍強硬挑起低下頭不敢看她眼睛的敖小王爺的下巴,微微笑起來:“不如說說,敖異姓王家世怎麼聯合其它六家老牌貴族,妄想颠覆荊州的吧?”
“究竟是有什麼把柄呢…或者說,究竟是有什麼潑天的好處,才會讓你們膽敢謀殺王君也一定要得到的呢?”
“我們沒有!”敖鳴珂被她這一詐吓得震驚地睜大眼睛,極力否認:“我們根本就沒有動手!荊王君是自己出了差錯才昏迷不醒的,與我們又有何幹系。”
沒有動手,那就是沒有來得及動手,幸好她先行一步搶占了先機。
舒依禾于是點頭又搖頭,故意好久不說話,釣足了敖鳴珂的胃口,把人逼得快要瘋掉她這才施恩一般靠近小王爺的耳邊,似吻非吻地傳了這麼一句話。
“我說有就有。”
她直起腰來簡直笑得合不攏嘴,身上那股子所謂禍國妖妃的氣質盡顯:“這兒可不是敖城,搞清楚,這裡是荊州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