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盤算着按照目前進度,毀滅這個令人厭惡的州際最快還需要多久時間。
……
路的盡頭是一望無際的黑暗,還唯閃耀着一點幾不可聞的瑩瑩綠光。
那人早已等候多時。
她一直凝望着培育出荊州這片富裕土地的母親河,滄清河的意志是如此溫柔而堅定,從不為外人停留,默默承受愈發沉重的壓力,可它永遠不會斷流,就像她的母親,隻要是為了自己的目标,粉身碎骨也全然不怕。
聞意在她身後站定。
她并沒有轉過頭去,不過其實她人在這裡,這就足夠聞意明白一切的前因後果了。
“懿女使?荊小女?或者我該稱呼你為丹青客?”
“你是故意的吧?故意頂替成為我們的帶路女使,故意一上來就說出府内的腤臜情況,故意讓我們注意到河對岸的預訓子,故意把白椿騙進羅刹娑地獄,又終于在此時故意暴露自己的身份…”
“你到底想幹什麼!”
聞意的厲聲呵斥似乎喚回了這位大王女随着河水飄蕩的目光,她笑了一聲,蓦然轉過身來,闌珊背景裡,一張極為年輕的,和舒挽月甚至舒依禾都頗為相似的臉龐挂着毫無破綻的表情,讓人看不出真假。
也許是常年待在室内的緣故,這姑娘極瘦極白,簡直伶仃到了病态的程度,可她的眼睛卻極亮,比遙遠天幕上閃爍的星子還要明亮,那裡頭是一種可以摧枯拉朽的希望之光,勝捷之光。
所以之前那兩個在她們眼前晃悠的果然是紙人,聞意面無表情地下結論。
似乎是看出來她的所思所想,王女殿下拍了拍手,把劍修的注意力拉到她泛着青白色的細弱右腕上,修士驚人的五感讓聞意清晰地看到了其上遍布的刻骨劃痕。
“沒辦法啦,我實力低微又不讨喜歡,沒有月俸還被下了強制封口,也不能一上來就用這副鬼樣子吓到你們,所以隻能用麻紙造人,在以血和彩料,捏出一個和我五六分模樣的引路人啦。”
“這可是人家辛辛苦苦想出來的妙計呢!”
難怪,仔細想來,上次她見到的化作浮萍的不明人物穿的就是微微發黃的白色衣物,再加上側對她們,又将長發垂下把臉部特征擋住了大半,當時聞意心中沒想到這一層,原來是為了遮住非人感嗎?
之前和懿女使相處時也是,除了特定的昏暗背景,她都不肯擡起頭來直視聞意她們一行人,之前還當她是被壓迫慘了,原來是因為根本就不是真人,難怪季文萊在小院裡看到她覺得眼熟,可就是死活想不起來她究竟是誰。
看來這位王女殿下真是不可小觑,算上她,這個小小的荊州王府裡究竟有幾方人馬啊?
王女殿下這次卻不再那麼好心地回答聞意的問題,隻是歎了口氣,用腳咕噜咕噜踢下去河邊一顆又一顆的不規則小石子,看它們跌入滾滾江水中,如此輕而易舉的就被改變了既定命運,她似乎也想到了什麼,搖搖頭說:“小白修士不是我引誘過去的噢。”
“是她自己蠢,還天真。”
說這話時王女殿下神色漠然又冷靜,似乎正在闡述的事故不是因她故意指錯路而導緻的惡果:“啊,别這麼看我,聞真人,最開始我也不想把那個一看就沒有真才實學的大小姐帶進陰溝裡去的呀!”
最開始她的計劃是把那位合歡宮的大護法邀出來,她混迹人間風月看慣人情冷暖,隻要看見了一府之隔的花街區和那些如秃鹫般等候在測靈台旁白日做夢的男人,就一定會察覺荊州事态不對勁,接下來的事情才好循序漸進。
她千算萬算沒料到元嘉實在太喜歡聞意了,之前好一段時間不見導緻了這次從上雲舟開始她就一步不離地黏在聞意身上,哪裡都不肯單獨行動。
她幾次暗示操縱無果,又隻得随機應變,迂回将這夥人帶到了另一岸的預訓子基地,期望她們發現些什麼與衆不同之處。
果然其中領頭的那位青雲劍修發現了虛假繁榮下的貓膩,她正感欣慰之際,卻忽然發現河邊的布置忘記撤下,那個身嬌體弱的醫修大小姐竟然就這樣稀裡糊塗到了府外!
算了,她略微憤恨的想,再不濟這大小姐也是個醫修,應該也會點三腳貓功夫死不了,反正都有一定自保之力,大膽點,幹脆将錯就錯,順水推舟讓她帶回消息給其她人吧!
她以為她會自保。
然後白椿就因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一路兜兜轉轉,捅破了這塊地區最大的遮羞布。
本來想作壁上觀的王女殿下:……
怎麼可能呢,怎麼連翻牆都不會的人,誤打誤撞竟然直接會進到那個連她們都無法涉足的絕對禁域?
沒有辦法,她隻好再一次弄了個假人,給急瘋了的聞意她們帶去毫不作僞的情報。
不過也沒想到因此因禍得福,這幫修士竟然如此仗義,輕而易舉就鏟除了這塊盤踞在荊州多年的毒瘤。
修士們真的擁有如此排天倒海的力量…隻不過是幾句輕飄飄的“讨要公道”,就能讓她那個一向志得意滿說一不二的庶母如此破釜沉舟…
她更堅定了自己原本的想法。
思及此,這位年僅十五的小王女靜默了一會,迎着聞意的滿腔怒火,在滿天繁星的照耀下緩緩低下頭去,雙手與肩部齊平,躬身行了個端端正正的平輩時揖禮。
“請不必再喚那幾個毫無意義的代号,我也不叫荊小女,我不承認它。”
“我的名字是阿娘在我出生前就為我取的,舒,‘舒令儀’,君子莫不令儀,她希望我能豪放飒爽而不失君子之風,由是此名。”
“說來可笑,但我依然希望我們之間是平等的。”
“來的路上、尋人途中、荊王府裡,那些男人怎麼編排壓迫女子的,我們可悲可歎的現狀,你也聽到不止一回了吧?”
“我不願意就這樣自欺欺人一輩子。”
“也不想我的姊妹、孩子和子民過這種水深火熱的日子。”
說到這裡,她眼泛淚花,聲音更是有了哽咽:“您督促拆除了那等人間煉獄,不就代表您也是支持我們的嗎?”
“我們勇敢地邁出了第一步。”
“我們要改變世界。”
舒令儀顫抖着,懷揣着對前路渺茫的顫抖和自己孤注一擲的決心,深深彎下腰。
“請您助予我一臂之力。”
“我們最終的目的,不謀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