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勁,她們明明身處無方鎮,村中的老槐樹又怎麼可能花葉滿身欣欣向榮!
元嘉和碧落兩人對視一眼,心中同時一緊,知道在暗處肯定又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變化,她當下要出門查探底細,蓦然間卻又天旋地轉,整個人沒反應過來就往地底倒去。
那一瞬間,她腦中閃過種種過往,忽然又想起來之前季文萊他們得到的一句謎語。
“似生即死之人登高遠眺,等待重逢。”
“看,碧落,底下有個樹洞!”
四方鎮之中除了那頂天立地的老槐,哪裡還有比它更高的立所!
“嘭!”她扭着腳摔了下去,還好碧落反應迅速,不僅閃身從側邊接住了元嘉,手中還牢牢護着什麼小物件。
“啊,對不住!”元嘉慌忙從她身上爬下,想扶着人站起來,碧落卻好像沒事人一樣,拍拍灰後面不改色站起,隻将手伸出展示自己找到的東西。
一塊泥巴和一片葉子。
還好,沒等元嘉問出自己的疑惑,碧落就自覺開口了:“在窗外架子上發現的。外邊還有矮凳,圍牆上有腳印。”
她是劍修,五感本就敏銳,之前被環境影響沒反應過來,靠近了窗棂才掙脫束縛,用神識看到了外邊景象。
那麼眼下情況就很分明了。
元嘉一面将謎底給碧落講了,一面從袖子中找了找,掏出一隻嘴大身小的小蟲。
“以防萬一調虎離山,”她細緻地解釋道:“我這‘食蹤蟲’能給我倆帶路,免得又被帶到陰溝裡去。”
那醜小蟲将泥巴吃了,又啃了好幾口茉莉葉,這便一口一個腳印,甩着身子搖擺往外走了。
它的速度亦是奇快無比,一眨眼就爬到了紅磚牆外。
碧落贊服地點點頭,又嫌元嘉裙子叮當走得慢,幹脆一手配劍一手攬住她,往那老槐樹洞窩的方向飛去了。
……
木娘在棺材落土後又硬生生被刨了出來,由所謂大師作完法後扔向河邊“洗清罪孽”,這件事當時沸沸揚揚鬧了好大一陣,連李其真這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都知道了“妖孽已除”。
她當然知道是自己害死了木娘。如果她不失口将木娘的生辰八字透露給李有德,對方自然找不到借口欺淩這個十裡八鄉都有名的美人,爹對他看得還算緊,因是孤女,鎮子上的人也還算客氣憐惜。
她知道木娘死訊的時候悶在屋子裡,切切實實掩面痛哭了一場。
她是帶着一張笑臉遊走在上層的伥鬼,但她不知道自己的無心之失會惹來如此慘痛的後果 ,或者說其實她隐隐都知道,但是從前沒有人将傷口劃在她自己身上,她便不知道何謂痛苦。
可是李其真現在覺得自己的心髒如此揪痛。
她躲在背後聽到李有德聯合大師要奪取家産的陰謀,知道了家醜的她鼓起勇氣鼓起勇氣想去報官,卻被李有德先一步鎖在了房内,被變相軟禁起來。
後來,他派小厮帶來李其真即将出嫁的“喜訊”。
真可笑,新娘竟然不知道自己要當新嫁娘給老頭子送終守寡了。
阿娘早已經離世,父親昏庸無能,大哥已逝,這偌大的李府找不到一個能為她撐腰的人。
李其真終于知道木娘跨出那道門前念叨的那兩個字是什麼意思了。
“自由”。
多麼難能可貴的東西,可笑她前半生衣食無憂以為受盡優待,其實不過鈍刀子割人肉,最後又從一個火坑跳到另一個火坑。
自由啊…
……
碧落仔細觀察過外邊的那群守衛,李有德特地派這些人來守住李其真,不讓她在婚期前出什麼意外,不過李其真也不傻,輕而易舉找到了這些懶散人的換班時間,當年應該就是趁着這一小段時間從窗台爬走的。
可是她為什麼不逃跑将李有德幹的缺德事公之于衆,而是跑到了槐樹邊呢?還抱着一盆茉莉,枯萎的茉莉。
兩個人順着一路的腳印往前走,果然順利來到了那老樹背面的樹洞裡。
看着那灑落一地的泥葉,元嘉和碧落幾乎能想象到當年李其真是懷着怎麼急切的心情趕來這裡的。
撥開那些礙事的枝條,拂走這翠綠的葉片,她們終于找到了那隐藏許久的,不肯與其她人埋葬在一處的瑩瑩白物。
李其真拔下了繁瑣的首飾頭面,隻着一身沾滿泥漬的單裙,輕柔的為自己戴上木娘送給她的最漂亮的一朵茉莉白花,安安靜靜的在白绫上閉上了自己的雙眼。
她什麼也沒有,什麼也不要,但最起碼,她還可以無聲的反抗。
“我逃不了,但是,我依舊向往自由。”
蓦然收緊的白绫不知道什麼時候繞着圈打結起來,帶着那細長的花枝向上延伸,順着樹幹的方向又奇迹般晃動,晃動着,再緩慢舒展,展開細弱的軀幹,慢慢吸收下方的“養料”,開始抽條。
她死後,世界開始崩塌。
“現在,我們自由了。”
一别經年,今已白骨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