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幽暗,彌漫着陰冷潮濕的氣息,燭火“噼啪”閃爍了下,顫動的微光映出石床上盤腿而坐的身影。
片刻鐘後,周身靈流暴漲,沖破封鎖的靈脈,四肢的鐵鍊應聲而斷,他猛地吐出一大口血,心口處也随之溢出殷紅之色。
宋懷晏按着胸口起身,疼痛如刀割,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還以為,自己早已不怕疼了的。
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袖口滑落,露出瘦削手腕上,斑駁交錯的傷痕。
十年來,他以為自己身患寒疾,日日吃藥,月月放血……可原來,這些不過是師尊騙他以身入藥的手段。
“晏兒,你說為師對你恩重如山,你是不是該湧泉相報?這一點血,當是舍得的吧?”
他的師尊……蒼玄宗的掌門穆長沣端着如平日那般慈愛溫和的笑,用和他那冰冷眼神一般銳利的刀,刺破他的胸膛,取了他的心頭血。
“時候快到了,這次得取心頭血。你乖乖聽話,為師心軟,便留你一條性命。”
可被豢養的鳥,是連選擇的權力都沒有的。得被扒皮拆骨,血肉成泥,才算是最後的價值用盡。
他臉上閃過自嘲般的苦笑,跌跌撞撞往門口走去。開門的方法他早已暗中記下,而外邊也并無看守的人。
無盡峰高聳入雲、終年落雪,是整個落春山最為孤高清冷的所在,隻有掌門居住的無風院和小師弟沈谕的霜天曉院,除了偶有灑掃的仆從,并未有弟子随侍護衛,也無人敢随意登臨。
風雪灌入他的口鼻,如冰冷的刀子刮過喉間,他咳出帶着冰渣的血沫,心口淌出的血染紅了藍白雲紋的弟子服。
這身衣服,曾經是他的寄托和榮耀。
殷紅的血灑在白雪之上,開出一串刺目的花。
他用盡所有的力氣狂奔,一手按着傷口,一手抓着一枚玉質的令牌,那是穆長沣取他心頭血時他偷下的,有了令牌,便能突破宗門陣法的禁制。
可他不能就這樣離開。
“此後,或許你便可以解脫了。”穆長沣那時取了他的血,臉上帶着冷漠又幾近癫狂的笑,“你師弟已經答應了我,以後倒也用不着你的血了。”
他的師弟沈谕,穆長沣的關門弟子,蒼玄宗百年才出的不世奇才,不過二十的年紀,便已是玄道頂峰。
難道穆長沣他,連師弟也要利用嗎?
這些年,穆長沣對沈谕疼愛有加,甚至到了偏執的程度,關于師弟和掌門苟且才換得至高功法的流言不胫而走,他雖然從來不信,可若師弟其實,當真喜歡穆長沣……
不行……
若是師弟真心錯付,他也要盡可能告知他真相。
穆長沣所圖,絕不會那麼簡單!
他踏入霜天曉院,腳步踉跄着走到房門口,攥緊令牌緩了緩,伸手要去敲門,卻發現門隻是虛掩着。
推開門的那一刹那,淩厲寒光襲來,猝不及防,一劍穿心。
大腦空白了片刻,痛楚和寒意才自心口傳來。
沈谕發絲淩亂,微微喘息着,一雙卻眼眸沉如深淵,如他此時手中握着的負雪劍一般寒冷徹骨。
宋懷晏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雙唇抖動,艱難地吐出聲:“你……為什麼…… ”
聲音嘶啞模糊,如破損的風燈,在風裡嗚咽着,很快被吹滅了那點微弱的火光。
沈谕聞聲,忽地大笑起來,神态是從未有過的癫狂:“為什麼?你竟問我為什麼?這麼多年,我無時無刻不想殺你!”
“原來……”宋懷晏半張着唇,血自喉間湧出,淹沒了他想要說出的話。
原來,你竟當真這般恨我……
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氣,腳下已然站不住,顫抖的手指握住穿胸而過的長劍,勉強支撐着搖搖欲墜的身體。
怎麼一個個的,都喜歡往一個地方捅……
真的很疼啊。
負雪劍的冰封自心口一點點蔓延,冷得徹骨。
“……對……不起。”他用盡全力,咬碎了牙,和着血,說出這幾個字。
持劍的人眉心似是微動,略一偏頭,臉上盡是嫌惡之色。
“你也配說這三個字?”
胸口長劍霍然被抽離,心口混着碎冰的血噴灑而出,手掌劃出深可見骨的口子。他踉跄着後退幾步,終于緩緩向下倒去。
天地颠倒旋轉,漫天大雪落入眼中。明明是白色的雪花,壓下的卻是沉沉的一片黑暗。
無盡峰從來都這麼冷啊……
“師弟……”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發出聲音。
“小心,師父……”
一個木雕小人自袖中滾出,在紅色的血和白色的雪中滾過,停在那雙一塵不染的白靴前。
“還有……生辰快樂……”
他沒有閉上眼睛,隻是眼前早已黑了下去。
*
“老晏……老晏!”
“——寶貝兒!”
聲音如隔着厚重的水膜傳來,忽遠忽近,聽不真切,宋懷晏用盡力氣睜開眼睛,恍惚了片刻,才看清櫃台前的人。
而他自己仍在藥鋪“兩不宜”内。
“你魂丢啦?我叫你半天了!”葉晩一身黑色皮衣皮褲,緊緻的抹胸衣勾勒出完美的曲線,她将墨鏡半拉到眼下,一雙桃花眼在他身上轉悠着,“非得我喊你寶貝才行?嘴上說着不要,其實還是想偷偷占姐們的便宜是吧?”
“那是自然,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宋懷晏彎唇給了她一個有些混賬的笑,半垂着眼睫壓下眼底尚未緩過來的情緒,“但好姐妹的便宜不能白占,今日的奶茶我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