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句,座機電話裡隻剩電流擾動的沙沙聲。
侯志雙目無神,在旺叔不懷好意的目光下,從兜裡取出紙筆,顫巍巍将剛剛的地址和貨品記下;
然後面如死灰般,走到攤位裡打包燒鵝和排骨。
主播們暗暗看向侯志,手裡忙着自己的工作,祈禱着下一個接到恐怖來電的不是自己。
侯志收拾完畢,卻發現“荔瑰公寓”這個地址從未聽過,而劇本地圖顯然不是現實世界;
旺叔灌了口玻璃罐裡的涼茶,從桌子抽屜裡拿出一隻白麻布袋,手工縫線歪歪扭扭;
像極了老式葬禮上的披麻戴孝。
麻布袋裡倒出七八隻金屬制成的小玩意,旺叔扔給侯志一隻,是很古早的指北針。
“順着指針方向一直走,看到一座白樓就是了。”
“不管看見什麼,都不能偏離方向。”
“送貨時必須有禮貌,要遵守客人的規則。”
說完,旺叔不再搭理侯志,侯志在衆人目送中走出市場時,“嘭”地絆了一下垃圾桶;
他低下頭,裡面最表層躺着一團黏膩的鵝腸,粘有羽毛和血迹,是十分鐘前從口鼻裡掏出來的。
侯志捂住胃部,壓下幹嘔的沖動;
他沒有回頭,握緊指北針,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視線中。
随後的半小時過得很漫長,沒有電話再響起,侯志也沒有回來。
旺叔派出一個人後心情很好,他不再刁難主播們,倚在燒臘鋪子的門柱上搖蒲扇,眼神帶着濃濃的惡意戲谑。
“叮叮咚咚——”
又一個鈴聲響起,主播們驚乍片刻,聲音卻在旺叔身上。
旺叔刮了他們一眼,從圍裙下取出一部按鍵手機,接聽幾秒鐘,神色謙恭地應答電話另一頭。
放下手機,他的目光掃過一圈,鎖定在林棋冰身上。
“侯志這小子怎麼搞的?荔瑰公寓404的客人投訴,他根本沒把東西送到人家手裡,現在你重新去送一份,再帶條魚賠禮。要是敢像他那樣懶手懶腳的……哼哼。”
從桌上取了指北針,林棋冰又在旺叔催促下,重新斬了一份燒鵝排骨;
取燒鵝汁時,她心裡升起一股異樣,避開旺叔的目光,悄悄用大盒多裝了兩勺。
主播同伴們在看她,路曼的表情充滿僥幸和恐懼,杜海榮依然憨厚,司徒坤臉上則寫滿幸災樂禍:叫你不聽我的,倒黴了吧?
水果攤,沐朗依然站在橙子和西瓜中間,注視林棋冰的眼神溫和而平靜。
她推開菜市商場大門的刹那,沐朗對她作出口型:加油!
室外白晝如灼,陽光重新灑在身上,感覺十分溫暖。
然而一踏上街道,林棋冰就有種被盯住的感覺,說不清楚視線的來源,隻是出自動物的本能心理;
如果暴露在其他生物體的視野中,潛意識發覺未知的存在,就可能預警:有東西在看你哦。
林棋冰走了一段路,随着她的前進,手中的指北針緩緩變換方向;
頭頂太陽正斜方,顯然指北針示意的從不是北,是且隻是“荔瑰公寓”的方位。
兩側的街道依然蒼白詭異,被人盯住時正常無比,在餘光裡卻扭曲蠕動;
記住菜市商場到公寓的路線,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
因為這些建築和岔路,就像有生命的死物一樣,每分每秒都在變化!
林棋冰突然想起一個問題,送完貨之後,該怎麼返程呢?
通關條件是送出一次貨品。
難道他們不用回到菜市商場嗎?
還是說,從一開始,就不需要有人活着回來……
她轉過頭,已然看不見菜市商場的蹤迹,前後左右,唯有迷宮般的層疊道路。
林棋冰頓住腳步,從衣袋裡拿出自己的手機,按下開機鍵,屏幕亮起,顯示沒有信号和不在服務區;
作為外賣騎手,終日在錯綜複雜的城市中尋找客戶的家,她最忠實的夥伴是——地圖導航!
雖然現下沒有網絡信号,但林棋冰可以嘗試手動繪制地圖。
她不顧定位顯示的“無法識别”,在屏幕上按了幾個點,設定當前位置的坐标;
旋即按照指北針的指引,繼續前進。
終于,一條綠色線路出現在地圖上,跟在代表林棋冰的箭頭小藍點後面,随行動曲折延長。
手機錄入的信息屬于另一個世界,機芯溫度不正常地升高,逐漸燙烤掌心,随着林棋冰離目的地愈來愈近,機身甚至低頻震動起來。
她忍耐灼痛,隔着衣服握住指北針和手機,袖口甚至升起一股汗水被烤幹的味道。
系統時間過了半小時,林棋冰的視野中出現一方白色屋頂;
樓房呈長方體,白色外牆被風化剝蝕,露出其下斑斑的暗灰樓體;
一共九層高,每層約有二十七扇窗戶,很大一部分玻璃已經碎裂,内側黑暗不見底,仿佛白骨骷髅上的一隻隻空洞眼眶。
住在這裡的,顯然不可能是活人。
應該就是這裡了。
一副在年月中破敗凋敝的廢棄景象,她走近一些,草叢裡躺着一扇鐵栅門,四周院牆斷裂倒塌;
牆上嵌着的燈字被時間磨去鮮豔的色澤,變成灰紅色:
荔瑰公寓。
指北針到這兒失效了,小鋼針不再指向任何方位,而是受到牽引似的轉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