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了鉛鋅礦公司,相同的一幕再度發生:公司會計、負責人早已不見蹤影。
所有人無功而返。
返程程上,劉輝盯着前方,打量着一聲不吭的另外三人,故作輕松,說一趟下來,白跑了兩、三千多公裡路,要是旅遊,差不多能上一趟北京城了!
丁家明心裡憋氣。實在忍不住,他抱怨了一句:
“事情一樣沒辦成,真是晦氣。弄不好,回去還被汪副看笑話。”
一看話題來了,劉輝看了眼身後坐着的董留成:
“是啊,老流,你倒是說說,我們回去怎麼跟領導說這事?總得統一個口徑,有個交待吧。莫到時又像是被販賣的牲口一樣,被人家闆着嘴,給人家數牙齒吧?”
董留成不說話。他整個人籠罩在失望的陰影裡。于他而言,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這種情緒會變成一種自責,折磨他,讓他心裡隐隐作痛。
李正似乎不知道劉輝是在針對他,睜了眼,開口說了話:
“什麼交待?沒有結果就是最好的交待。我覺得,工作就是工作,是工作就得允許别人嘗試。既是嘗試,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成功。你得允許失敗。因為查賬,我們來了,而且還到了這種大山大凹的老山區,我們是努力了、盡力了。我們實話實說,有什麼不對?”
話聽着硌耳朵。董留成、丁家明同時扭頭,看向一臉不在乎的李正。
交換過表情後,兩人不說話,心裡卻多相同的心領神會。看得出,車上四人,除了眼前的年輕人,無一不在奇怪他的無知和好辯,緣于什麼認知,來自什麼底氣?看來,越是頭腦空空的人,越會擁有一種莫名的勇氣和一種莫名奇妙的自豪感。越是頭腦的貧乏,才會相信絕對。因為他根本無法理會相對立的另一面。
看着兩人不說話,李正的聲音更大了,喋喋不休:
“再說了,不是我們不來查,而是人家配合出了問題,有什麼不得了的!工作又不是一錘子買賣,跑個一回兩回,就要有個結果。再說了,人家早說過一句話,叫做‘勝敗乃兵家常事’。這樣的道理,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誰會這麼無聊,隻允許自己成功、不允許别人失敗!”
忍無可忍,董留成開了口:
“你的意思,是不是想說,警察破不了案,不是警察無能,是罪犯太厲害?”
話語柔和間帶着不容置否。李正一下子無言以對。董留成瞟了他一眼,繼續道:
“換句話說,收稅人站到繳稅人面前,隻揀好收的收,甚至學會繞着走,收得了就收,收不了就不收,不用給同事、領導,甚至社會一個交代,自己還能心安理得?查賬是不是也一樣,能有個結果,算是交代;查不了的,同樣是交代。二者就沒有什麼區别?”
劉輝邊開車邊捂着嘴想笑;丁家明再不繃着,綻放出了笑容。所有人的表情,帶着一種隻能意會的揶揄,甚至是鄙夷。李正急了:
“你這人怎麼會這樣?我說的,是‘勝敗乃兵家常事’。一兩個案子,算不了什麼,大不了,我們從頭再來。不能說今天我們查不案子,就說我們查不了所有案子!你這是在偷換概念。失敗你總得允許吧?我拿别人說過的話說事,錯哪兒了?”
“表面聽起來,一點不錯。可實際上,你錯了,還錯得光冕堂皇。比如警察,天職是破案,将罪犯繩之以法。要是警察做不到這一點,對不起,可能你還不是一個合格的警察。因為警察的破案跟我們查案子一樣,不是為了證明自己是對的,而是要盡可能地接近真相。隻有拿到真相,才能還原客觀,帶來公平正義!查不清真相,你給我論什麼‘勝敗乃兵家常事’?你得學會推翻自己,否定自己。因為,人要做到自我否定,是艱難的。這個世上痛苦的事,就是自我反思,過程非常痛苦,很折磨人。要是學不會,那你隻會擡杠,一點不亞于不會成長、不會進步,更成不了一個合格的稅務人員。”
劉輝透着前方的後視鏡,看了一眼說話一點不闆着臉,甚至帶着一絲難以琢磨的笑意的董留成,狠狠打了把方向盤,讓車子轉向平緩的下坡路之後,拉下了臉:
“是的,李正,莫年紀輕輕的,不會動動腦子。你該多想想了。我們幹這麼一行是為了什麼?幹工作不是紙上談兵,不能光憑想象。你要學會擡頭看看自己的同事。他們一天到晚沒日沒夜的在街上收稅;像我們查賬的,還要跑來這個大山頭上,大海撈針地查;案子查清了,還得交給丁家明他們檢察院,去流血流汗的抓捕犯罪。所有這些,又是為了什麼?”
一聽話題交到了提及“檢察院”,丁家明一張口,不像董留成一樣含蓄,是一針見血:
“我看你這個小夥子人長得不賴,說話辦事倒是不着調。什麼工作不用交待,還‘勝敗乃兵家常事’,你這是哪兒來的歪理,一套一套的?你說,要不是因為你的失誤,把我們查了一個星期的資料拱手讓給别人,我們白跑幾千公裡路,白來一趟?”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讓李正招架不住。衆口一詞,讓他無言以對。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事情會因自己,鑄成大錯,不僅成不了神一樣的助攻,相反,卻成了豬一樣的隊友!
回到分局,董留成硬着頭皮,怏怏地向張興福彙報了外出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