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師不利。洪躍進一聲歎息:
“算了,世生,有多少人願意,我們建多少。大不了改一下規劃,少蓋上那麼一棟宿舍樓。空下空地,等将來有人想通了,找機會再建。我相信,會有人明白咱們良苦用心的!”
甩下這話,洪躍進去了城建局。
城建局長驚得半天合不攏嘴。
不敢輕易拍闆,城建局長帶上洪躍進,去找李良書記。
征得書記首肯,縣地方稅務局緊急改動辦公樓和附屬宿舍樓建蓋圖紙。
圖紙在縮小建蓋面積後,讓出了一條與農貿市場相鄰的街面面積。臨街面多了一排兩層樓的樓房。二層樓房,對内是開了一扇門的柴房,對外則安裝卷簾門,成為商鋪。
為保證江北辦公樓和住宿樓優先,縣城辦公樓和宿舍樓暫緩。
洪躍進的縣城幹部集資建房計劃,暫告一個段落。
地稅建房的消息,不胫而走。
和之前的國、地稅的機構分設相比,稅務局的風吹草動,抓牢了每一個人的敏感神經,帶動的,是江海壩子的視線。
如今,它由極具影響力的一家單位,一分為二,成為兩個稅務局,直插各鄉鎮、甚至較大的村公所,站到基層一線,人數衆多,成為僅次于公安的第二家單位。
和公安相比,稅務局從未有着吸人眼睛的牽引力。
它的一舉一動,足以牽引每個人敏感的神經。上至縣委政府,下至個體小商小販,不說稅務局長,哪怕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專管員,一言一行,也會引發風吹草動,成為津津樂道的話題。
而如今,洪躍進以他年輕、睿智的眼光,作出的一連串手筆,讓地稅局以特有的影響,一經出現,轟動一時。超标準集資建房,更是引發各方熱議,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重要話題。
不大的小縣城,炒得沸沸揚揚。
洪躍進人前人後,很快名聲大振。
擡高他的有之。有人誇他獨具眼光,雖是一名小小股長的出身,也是多年的韬光養晦,一亮相,極具前瞻思維,真是英雄不能問出處;有人說他愛民如子,宅心仁厚,肯為每一個幹部請願、彎腰,是“千軍易得、一将難求”的稅務局長。
貶低的不在少數。有人說他為一己之私,不管不顧幹部的窮苦,急功近利,借衆人的骨頭炸自己的油,靠幹部成就自己;甚至有人罵他放着稅收不管不問,不務正業,劍走偏鋒,拿建房這種表面文章,往自己臉上貼金,圖的是政績。
消息如同強大風暴,将新生的國、地稅稅務局長,卷入了一場風暴眼正中。
沸沸揚揚中,業文強再次動身,去找了李良書記。
可這一次,他撲了空。
一向有求必應的李良書記,改弦更張,态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轉變,不冷不熱。他稱自己沒空,沒有接風業文強,而是派了一位秘書前來與他會面。
雙方碰頭。
待秘書聽了業文強征地的想法後,端出了李良書記的一番話:
“許你們國稅局新征十畝建辦公樓和宿舍樓用地;另外的單獨職工房,給你們劃三畝。書記說了,保證你們跟地方稅務局分毫不差——手心手背都是肉嘛!”
秘書的意思,擺明了是書記意見。
決定面前,業文強歎了口氣,出了書記辦公室。
一種被冷落、被抛棄的感覺,上了心頭。
“國稅也是為地方财政做貢獻”的話,他沒有說出口。
話多說無益。許多事情,隻能意會,不可言傳。雖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下一句,“手指頭伸出來有長短”——話的理性,代替不了感性。感性直白而明确。他唯有一門心思收稅、再收稅。
一切在機構分設的後時代,變得微妙。所有人在兵分兩路的稅務局面前,态度似乎有所改變。
改變面前,業文強多少感受到了危機。
危機是在不經意之間,由模糊變得清晰。
工作格局的背後是利益格局。
職業的敏感,業文強何嘗不知。年輕的洪躍進會在這樣的時候,營造如此聲勢,達成怎樣的想法與願望?
隻是業文強知道,他即便照做,也不會建蓋一棟辦公樓。
換句話說,即便蓋辦公樓,也不滿足他個人的想法。
他是為了身後的幹部、為了讓鄉鎮幹部們得實惠。
出發點不同、格局不再相同。
于業文強而言,建造再好的辦公樓、哪怕裝飾再過華麗,哪怕形制再過偉岸,也不過是個别人的記功柱、表功的宣揚書。
畢竟,站在局長的位置和角度,那不是你一個人的天下,更不完全是你展現自我的平台。
雖然相生,亦有相克。以業文強所想,是鄉鎮幹部們的訴求。情為何所系、利為誰而謀,他比任何時候都清楚。
建蓋辦公樓的想法,業文強沒有,也并不看重。
業文強看重的,是幹部宿舍。
眼下,洪躍進要借建造辦公樓的名義,将宿舍樓向沿街圍牆延伸,繼而建成鋪面,讓每個幹部人手一間。要說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年輕的洪躍進有過之而無不及。業文強面前,洪躍進先他一步,跨過了前輩們多年想做、卻沒有達成的事情。
僅此小步,洪躍進跨出的,是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