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會之後,老宅曲終人散。
于存富早早走了。
老宅于存富為自己留了一間房,卻極少居住。
餘下八人,許村生說自己住不慣老城,去了幾公裡開外的龍泉征管點。
錢來存不聲不響,回了侯樹榮國稅的宿舍。
王興正說自己是老城人,分他的一間房純屬多餘,他要的是老婆孩子熱坑頭;人不到下班時間,他一個人回了老家。
馬文龍想留在宿舍,可人到食堂,沒了嚷着要加工資的炊事員。食堂冷鍋冷竈,沒了煙火氣。他歎了口氣,心有不甘地回了羅遇春家。
食堂斷炊,分局像是過上了寒食節,再沒了熱乎氣。
分局一到下班時間,走的走、散的散,成了樹倒猢狲散。諾大一個老宅,剩下不到一半的人,躲進宿舍,再不肯出來。
躲進“吱呀”作響的木樓中的,是幾個單身漢和剛結婚的兩對新人們。
鄭立江與金曉麗住在前廳的八尺宿舍。金曉麗住不慣木房,嘟囔着,罵着該死的老房子,關上了房門。
面對一日三餐,小夫妻誰也不想主動伸手,去點燃電爐子做飯。日子拗不過肚子。肚子可不許兩人誰也不伸手。不得已,鄭立江強忍着性子,動了手,生火做了飯。
老宅多了燃油的煙薰味。
陳明英與李小川異地分居,這一晚說好老公要來的。可等了一晚,李小川沒來。陳明英少有地罵了句:“這個生洋子的!”(筆者注:生洋子,當地方言,也有人另叫“生洋子疙瘩”,是當地人對泊來的天花等傳染性疾病的叫法)不聲不響,将自己鎖在了房間裡。
剩下年青的駕駛員朱瑜無處可去。他想回家,可一想家路遠,氣不過,罵了幾句,去了外頭胡亂吃了幾口飯回來,一個人蜷縮在辦公室裡發呆。
發呆之餘,他盯上了分局唯一可以通上話的電話機。
他想打電話,和遠在外地夥伴們煲上電話粥,打發百無聊奈。
電話不能打,他不甘心。他左瞧瞧,右瞄瞄,似乎有着讓它說話的法子。
電話上班時間是開放的。可捉襟見肘的經費開支,光是電話費一項,讓于存春心疼不已,如同剜了他的心頭肉。為節省開支,于存富請來一名木匠,做上一隻木頭盒子,鎖了它。如此防範,于存富仍放心不下。他向電信局申請,将電話上了鎖。鑰匙由他别在腰間,人一走,電話鎖上,成了啞巴。
朱瑜對着上鎖的電話,開了精神。他試着拿起話筒,按動手柄,拍打鍵盤。
幾次三番過後,電話在像拍電報一樣,報以一聲長長“的”音過後,竟然通了!
這一晚,谷文武少有地來了老伴。
谷文武的老伴一個人在老家,招呼着公公婆婆。谷文武給她的生活費少,她另外養了豬、靠種幾畝地營生。每年她會拖了頭肥豬。肥豬出欄,為讨個好價錢,她特意趕來老城,在南門售賣後,蹩進老宅,找谷文武歇一晚再走。
谷文武自打搬到老宅,寬大的宿舍縮了水。僅有的一個房間,勉強能容他一人,再容不下原先一家子。不得已,他遣散了圍在身邊的兒女們,變回孤身一人。來了老伴,于他而言,是搬進老宅的頭一回。
人人識趣,看他宿舍的少有地關了門。
夜幕下的老宅,間間房關門閉戶。
不怎麼隔音的房間,在午夜時分,多了響動。
年青的小夫妻們正值虎狼年紀。鄭立江與金曉麗的八尺樓房,多了幹柴烈火燃燒的噼啪聲。
這頭的剛剛風平浪靜,另一頭,谷文武所在的耳房樓上,傳出了鬧騰。
人人在睡夢中,被幾聲巨大的吵嚷聲驚醒。
聲音越來越大。人人不知發生了什麼,聽了一聽,似乎動靜少了些,正要眯上眼,聲音再次響了起來,像是打雷一樣,是從耳房樓上傳來的。裡頭,明顯是谷文武在罵娘:
“滾!你走!從今往後再不許到我這裡來!這裡不是該你來的地方!賣了這麼多的豬錢,一分錢不交給我,還想獨吞!不想和我一條心,跑我這裡幹什麼!一把年紀了,還騷得像頭毛驢一樣!你是不是隻會想着這點事情?還讓不讓人人睡覺了!你不睡覺,别來影響老子,老子明天還要上班的嘛!”
沒有人知道谷文武和老伴發生了什麼。
第二天一起床,人人看到大門敞開,谷文武老伴不見人影。
人人揉着眼,去問谷文武:你老伴呢?
谷文武罵罵咧咧,說那個禍害,天不亮走了。
這天的上班,幾人像是夢遊一樣。
等到于存富來了,人人圍上他,抱怨頭天沒睡好。特别是要命的深更半夜,谷文武鬧出那麼大動靜,人人得沒睡個安穩覺,萎靡不振。
看着人人東倒西歪,于存富的心,像是被什麼狠狠揪了一把。
他第一個動作,是去了廚房。張興福交結他的話,他這下信了。這人在基層,少不了集體食堂。辦好廚房,才是捏攏人心的不二神器。他起初以為炊事員嚷着加工資,無非玩罷工遊戲,要的還是加工資,他稍加安撫就能過去。一連換了幾個炊事員,人人都在嚷工資,他已經習以為常,炊事員也就換了一茬又一茬。偏偏這次,炊事員說走就走,一走了之,将了他一軍。可人在食堂,不見炊事員。炊事員說不來,還真不來了。他慌了神。
驚慌之餘,他的第二個動作,是不得不再次請出谷文武,讓他去請位食堂炊事員?
谷文武這次不幹了。幾次讓他請駕駛員,他早已不厭其煩。對着再次來跟前舊話重提的于存富,他犯了嘀咕:
“早跟你說了,食堂工資太低,請不到人。給你說指的陽光道,你不聽,偏鑽獨木橋。你于存富不聽我的勸,這麼多天冷鍋冷竈,怪誰?要怪,怪你。你給的工資太低,留不住人。就你給的那點工資,換作是誰,怕是也請不到合适的。”
于存富再次被谷文武将了一軍。
一想到自己因一頓飯丢了分局長的面;再不聽他谷文武的,豈不再輸給谷文武一局?他心有不甘,卻是無可奈何,不得不敗下陣來,好言相勸,說這附近就你老谷人頭熟,你再難,也為分局考慮考慮,去請一個來。
可谷文武拿捏着于存富的七寸,不緊不慢。他聲稱再不加點工資,怕是請不到合适的人。
沒有辦法,于存富抄起電話,打了洪躍進手機,問炊事員工資能不能加點?我問過了,以前定的标準,怕是請不到合适的?
洪躍進一番沉吟後,同意了。
一聽工資要加,谷文武來了精神。他自告奮勇,動身去了張旗營村。
當天下午,他回來了。
和出發前的一個人相比,回來時,他總共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