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之前相比,來基層下鄉的人和次數變得稀少。
一人例外,那就是縣稅務局征管股的萬宗昌。
與不知下一步何去何從的人相比,他少有地幸運:機構分設的消息到來前,他被派往地區稅務局學習新版發票。而新版發票是國稅局将上線推廣的發票之一。在這樣的節骨眼,萬宗昌被選派學習,他毫無懸令地成了唯一一位将分配國稅局的骨幹之一。
從地區稅務局學習回來,萬宗晶在張正德開車護送下,來了各鄉鎮分局。
走進江北分局,他宣講起了新版發票的發行與發售。宣講間隙,人人圍上他,打聽分家的最新消息?
萬宗昌似乎成了分家消息代言人。他話不多說,手指了指已是夫妻的鄭立江和金曉麗,還有侯樹榮、錢來存等老雙職工:
“下一步,你們這些雙職工,可能就不會像以前一樣幸運,再在同一個單位上班了。”
幾個雙職工的家庭,包括鄭立江、金曉麗,以及侯樹榮、錢來存等人面色大變。幾人緊張起來,問:
“真的?”
萬宗昌點點頭:
“其他的我不敢多說,這點絕對可靠,應該是真的。各級領導三令五申,對于機構分設一事,要求我們做到不信謠、不傳謠,不造謠。我敢拿它開玩笑?我是聽說了,一對夫妻以後不能分在同單位——不利于工作關系嘛!根據這一點,你們接下來可能是晚上同睡一張床,到了第二天一早,要到不同的稅務局上班。”
這話語言之有理。人人纏着萬宗昌,要他再“批發”分家消息。特别張家善,拖着他,不讓張宗昌着急走人:
“你莫忙着走啊。上地區鍍回金回來,多批發點官方消息給我們。多說幾句,又不會讓你掉層皮?”
萬宗昌停下來,看着張家善,“呵呵”笑道:
“我知道的事情多了。就不知道,你想聽哪方面?”
張家善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是認真的:
“你跟我說說,下一步像我這種抵門嫌短、當吹火棍嫌長人,會去哪裡?分配總該會定個原則、有個方案,不會頭發、胡子一把抓吧?”
萬宗昌知道他關心自己下一步的去留,壓低了聲,小聲道:
“我隻聽說下一步國、地稅人員是六、四開。國稅要的人多,占60%;地稅要的人少,占40%。具體到每個人,由領導篩選。稅務局的主要領導,大多想在國稅。國稅局未來工資高、待遇好,中央直管,肯定人人争着去。能不能進國稅,你我這些人,就看造化了。”
這話讓登時讓每個人無比緊張。
聶雲麗緊張地打聽着與分家有關的消息。聽完萬宗昌的話,她找到楊輝,問:
“輝輝,想好了沒有,你要去國稅還是地稅?”
“肯定是國稅局啊!”楊輝一口咬定:
“你不聽人家說國稅局中央直管,裝備一流、待遇從優?跟國稅相比,地稅局有什麼好?人家都管地稅局叫‘地方軍’;跟國稅的‘中央軍’比,地稅局還不成‘土八路’、‘還鄉團’?我肯定是非國稅不去啊!”
一旁的李得淼樂呵了:
“噢喲,看來你輝輝是胸中的小草長成竹子——胸有成竹了嘛!跟我說說,是不是找過哪位大領導,定下來了,敢跑來我面前,說是‘非國稅不去’了呢?”
楊輝壓低聲,道:
“實在不行,咱上大招啊!你沒有聽說,‘酒是手榴彈’、‘煙是二十響’?咱們‘手榴彈’、‘二十響’全甩上,還領導不給咱留條道,讓咱進國稅?”。
李得淼用手指指他,放聲笑了:
“說你楊輝是老精務,你還真成老精務了。什麼事情,都被你拿捏得妥妥的!說,是不是我也跟你提個提簍,去找領導彙報彙報,讓領導記住咱們,讓咱下一步一起進國稅?”
不遠處有一人佯裝看書,三人的說笑,讓心裡七上八下。她盯着書本,可書本上的字,一個字也看不進眼裡。類似的談論,她是迫切的。她想參與其中,和他們一起樂,一起笑,一起緊張,一起舒放。可三人中多了聶雲麗,她止步了。她一個人捧書,默不作聲,裝作地在一旁偷聽。
偷聽的人是李雲煥。分家的消息,如同平地一聲驚雷,轟隆隆而來,将她面前的高樓大廈,夷為平地。她心中的大廈将傾,鋼筋混泥土的固若金湯,搖搖晃晃。她一個人沒了掩體,讓她孤零零地一個人。一切于她而言,失去了往日的矜持、平和,沒了安甯與祥和,隻剩下處處跳動着不安。
分局電話“叮鈴鈴”響個不停。
張興福皺了眉頭,扯着嗓子,叫着電話要找的人:
“電話!接電話!”
電話成了熱線。
坐到熱線前的每個人,做着竟乎相同的事情,那就是不厭其煩地安慰着打來電話的人,傳遞着即将生變的每一個預期到來。
放下電話,每個人回到了對下一步去向的一無所知。
分家對面前,有人歡喜、有人擔憂,有人茫然。
相同的一點,塵埃落定,那就是曾經的一個稅務分局,即将一分為二。而其中的每一個人,自此多了一個新起點,将來一場徹底的終結。
人人在未知面前,更像是一夜之間,回到了分工時的茫然。
職業生涯最蒼茫,莫過于風塵的迷茫、前行的未知。
能否如願以償,卻是未知。
分家将不可抗逆地牽引每個人,走到了選擇的十字路口,卻不知路未來去往何方?
太多的無法預知,讓人緊張。
唯一能平息每個人内心躁動的,是當下每一寸時光。
曾經的歲月靜好夾雜着清苦,緩慢如水,有着靜谧安詳。變革面前,一切不複存在。頃刻之間即将遭遇分離,人人像是即将被拉入交易市場的牲畜一樣,不知明天的歸宿将往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