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上午的時間很快過去。财務室門外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
一看是午飯時間。陸智起身說老闆外出去了,你們的吃飯,我來安排。
王志山不想吃飯耽誤時間,提出來到大食堂和工人一起吃個飯就回來;陸智不由分說,拖了兩人去了廠子小食堂。
小食堂在廠區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和不遠處人進人出的大食堂相比,清靜異常。
菜肴上桌。陸智招呼兩人吃飯,心直口快,開講陳富華的閑情逸緻。王志山聽得出,陸智是陳富華的親侄子,安插進了财務科,名義上幹的是出納,實際上掌管着整個廠的資金進出。如此一來,身為财務科長的楊曉惠隻有科長之名,并無科長之實。
王志山對陸智身份不好當面求證,試探着,問了他幾個财務小問題。陸智不懂會計,含糊其詞;對每天必看的《天龍八部》,卻是有闆有眼。
話題一轉,二人聊起了《天龍八部》。
一時間,陸智眉飛色舞。很明顯,陸智明顯是個武俠迷。他對裡頭的人物、地點,甚至每位大俠的招招式式,如數家珍。
王志山當年在落水溝磷礦看過《天龍八部》,對陸路智記憶混淆地方,提出來與陸智争辯。兩人你來我往,聊得火熱。一本《天龍八部》,拉近了兩人的距離。王志山怎麼也沒有想到,當年權當消遣的讀物,竟然在這裡遇上了書友,派上了用場!
李躍文看着兩人熱鬧,一個人默不作聲地當起了聽衆。借着聊得熱乎,陸智問王志山和李躍文:
“二位,你們查賬查到現在,可有發現我們有什麼做得不到位的地方?要是有的話,我們一定按你們稅務的意思,改。現在的稅法啊、政策啊,變化快,别說我們财務,可能就是你們稅務局的,也難免出現拿不準的。要是有什麼地方我們弄錯,你們也當是給我們一個學習的機會啊!”
這話信心滿滿。
陸智猜測,王志山和李躍文一行的到來,一定是收到了他所不知的舉報,前來檢查的。一個上午過去,檢查肯定有了眉目。而他所不知的,是王志山和李躍文并非早有線索在握,這才顯得如此鎮定自若。沒有任何線索,要從鋼鐵廠幾年來浩如煙海的資料中找到對方犯下的手腳,像極了大海撈針,變得艱難。陸智的問話,為他所不知的,是相反将了王志山和李躍文一軍。
事實上,稅務查賬表面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湧動。它沒有硝煙,卻如同戰場,棄斥着詭戰和心理戰術。就為此,在彼此兩個不熟悉的對手之間,誰都想做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誰都想探聽對方虛實,一招緻敵。可雙方實力對比,一方是直接操作事情的當事人,另一方則相當于看客。看客要想在對方裹得嚴嚴實實中一探端倪,無疑需要時間來磨。要想看清對方底牌,得花時間。
一個上午下來,兩人一無所獲,現今被陸智一問,李躍文掩飾着自己,隻顧低頭吃飯;王志山則打着哈哈,道:
“賬做得很好,值得我再好好觀摩學習。其實,你們才是真正的行家。我們才是打蘸水的,就像是我們不天天接觸會計,跟你們相比,我們也是報着學習的目的來的,有什麼做得不到位,還請你陸師多指點、指點!”
陸智一時語塞,裝作招呼二人吃飯,掩飾過去。
小食堂不見楊曉惠。等飯後王志山和李躍文上了财務室,才知道她與工人們在大食堂就餐,就餐後匆匆回了财務室,等着王志山和李躍文到來。
王志山和李躍文飯後顧不上休息,繼續查起了賬。
查賬到此,兩人又累又困。楊曉惠趴在辦公桌上睡起了午覺。而王志山和李躍文邊打哈欠,邊翻查起了賬目。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兩人翻完了所有财務報表,再抽查過一兩個月賬冊,賬表滴水不露。
下午上班時間一到,财務室楊曉惠起身去辦事情,不時進進出出。反倒是陸智坐在兩人跟前,形影不離。
一個下午的幾個鐘頭很快過去。
算起來,兩人在鋼鐵廠的時間,已經過了八小時。
近八小時的查賬下來,兩人自覺賬目疑點重重,卻苦于無從下手查證,暗暗着急。
他沉吟着,問自己,接下來該怎麼辦?
王志山的無助,是李躍文首次看到的。相比王志山,李躍文第一次查賬。面對堆積如山的賬簿、憑證,他隻有熟悉對方财務核算辦法的份,根本不知如何鎖定問題。對于稅務查賬,兩人不是師徒、卻勝似旦師徒的關系,讓李躍文唯王志山是從。如今王志山不時歎冷氣,于李躍文而言,隻能愛莫能助。
天色漸晚,王志山環顧四周,财務室除了心不在焉的陸智,隻剩下是眉頭緊鎖的李躍文。
王志山像極了當年李富有銀魚冷庫查稅時的無助。能想到的各種查賬手法,一一窮盡。他甚至請陸智抱出了出納賬,交由李躍文一筆一筆核對。李躍文從頭到尾,一筆筆審查得仔細。可厚厚的賬本僅剩薄薄的幾頁,李躍文除了點頭,沒有向搖頭。很明顯,兩人的查賬,如果再無新思路,将不得不放棄。
賬查完了,一無所獲。
王志山身心俱疲,一屁股癱坐在椅子,失望和不安,上了心頭。不大的财務室,像是兩軍對壘,誰也不想輕言放棄,想拼盡最後力氣,攻城掠地。可王志山自覺江郎才盡,無法再戰。末了,他有氣無力地對李躍文道:
“收拾東西,咱準備回去吧。”
看到王志山準備無功而返,陸智是聰明人,他放下了戒備,對兩人笑呵呵地,像是示威一樣,頭上的短發根根豎起,精神有加:
“我就說,我們根本沒有什麼問題,值得你們左查右查的。這不,又浪費了一天。”
說過這話,陸智起身,沖王志山和楊曉惠點點頭,道:
“晚飯我就不陪二位了,咱各回各家。累一天了,我到老城租下的出租屋休息。你們兩位,就麻煩楊曉惠陪你們,我失陪了。”
說着這話,陸智用胳肢窩夾上自己的公文包,頭也不回地走了。
财務室隻剩下了三人。
三人面面相觑。
被人冷落,多了屈辱的味道。陸智在王志山決定放棄進一步動作前,判若兩人。一切的根源,是一陣較量下來,陸智早已認定分清了勝負。敗軍之将,如何能享受他的禮儀待遇呢?
傍晚的晚飯時間,兩人耷拉着腦袋,随楊曉惠一同走進了職工大食堂。
大食堂人多,幾十張飯桌,坐滿了進出的工友。
環境不再像小食堂一樣清靜,變得像是集貿市場一樣嘈雜。
借着吃飯機會,王志山瞟了一眼四處低頭吃飯的人。确信無人注意,王志山小聲問楊曉惠:
“曉惠,能不能讓我和李躍文上财務室加個班,再讓我們再查一晚?”
楊曉惠遲疑了。上午和下午的時間,财務室來了王志山和李躍文,她這個有名無實的财務科長,被如同家族般企業的各位大神,呼來喝去,内、外不是人。稅務的人一出現,她變得苦不堪言、如坐針氈。她緊繃的神經極度脆弱,身心俱疲,瀕臨崩潰。王志山再提如此要求,驚得她如同驚弓之鳥,壓低聲音,聲音小得像是怕别人偷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