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他因何出走,更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業文強計算着張興福出走的日子,心如刀絞。
他的擔心,沒有變為現實。
一個禮拜過後,駕校出現了張興福。
他變了模樣,一頭發篷松雜亂,胡子拉碴,像極了街頭要飯的。一進駕校,他找了何滿康,要何滿康請他吃飯。
何滿康帶他進了食堂,給他買了一缽飯菜,看着他“呼啦啦”,吃得風卷殘雲。
見到張興福,人人圍上他,問他去了哪裡?
張興福打着飽嗝,稱自己辦了點私事。至于什麼私事,張興福三三緘其口,不肯吐露。
人人看他滿腹心事,和昔日相比,全然變了模樣。過去,他是大夥公認不二的“大才子”。隻須一張口,會讓李寶權和石家運佩服得五體投地、不斷誇他有文采,附和着他,聽他口吐蓮花,段子不斷。
如今,他一反常态,一聲不吭。
更多時候,他看向北方,目光呆滞,長歎短籲。
人人不明究裡。汪楊興想問他,又怕冒失;不問,又顯得不近人情。末了,他這位副局長隻能無奈地搖着頭,一聲歎息:
“你們這幾個才子啊,真是文人賣文章,全是彎彎繞繞。心思更像是三月裡的天,讓人琢磨不透。”
餘下的時間,人人專心學車。
至于張興福,汪楊興由着他,看他不言不語,渾渾噩噩。
三個月的脫産培訓,總算在這天熬到了頭。
六人齊齊走進了考試場地。
一番考試過後,六人如願以償,拿到了教練帶回的駕駛證。
拿到駕駛證,一行人結束了駕校之旅,回了江海壩子。
六人在縣城分手,各回各家。
剩下的,人人翹首以盼,一心一意等業文強兌現承諾,為各鄉鎮稅務分局、所配發車輛後,懷揣駕駛證,早日開上車,圓了多日的駕車夢想。
回到稅務分局的張興福,仿佛夢一場。
分别三個月,分局裡除了他,誰也不知道他在地區駕校,經曆了怎樣的人生之苦?苦楚痛徹心扉,來源于内心的煎熬。他所不知的,是一切根源在苦于一個人的執着。而人生之苦,卻根源于他的這份執着,難于放下。
人生之中,我們在意什麼,就會是什麼折磨着我們。
飽受着這種折磨,他想到了放手,卻難以放手。
他嘗試着說服自己,放棄對那個名叫陳嫣然女孩。可她的一颦一笑,難舍難棄,會在不經意間,時湧上心頭,讓他失魂落魄。
他想不明白一腔熱情過後,卻隻換來今天的心頭空茫?他實在難以給自己一個說法,不知一切究竟為何?他所不知道的,是生活之中,所有難為之事,當以平淡之心去待之,方能發現其實也沒什麼,隻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多想而已。
隻是我們的張興福,陷入了形單影隻的單相思。
他變得孤獨。孤獨難以忍受,他唯有排解。
排解的方式,有人往往會以物質的方式,來填補精神的空檔。就像是我們飽餐一頓,來忘記心痛一樣。
眼下,他不愁吃、不愁喝,卻在吃喝面前,淡然無味。最為迫切的,當數揣上駕駛證、駕上車,摸上方向盤。
對于心神不定的張興福,分局裡楊輝最能揣測他的心思。
他為他開來了分局的那輛老式吉普車。
沒有一絲遲疑,張興福毫不猶豫地跳上了車。
有楊輝在身邊,張興福裝作若無其事。他讓楊輝教他如何打火、如此進檔,再接下來如何緩緩起步,開上車,緩緩駛出稅務分局。
漸漸地,張興福從開始的跌跌撞撞、搖搖晃晃,如同摸懂了一匹野馬的脾氣一樣。他知道如何讓它乖乖聽話,如何讓它揚蹄,穩穩地行走在江北的大街小巷。
車子給了他舒适與霸氣。雖然這輛老式的吉普車老氣,卻和他過去每天騎的摩托車不一樣。駕上它,是他放下陳嫣然、再無煩惱的時間。
手把吉普車,換回了他片刻的甯靜與安詳。
坐在吉普車裡,省去了摩托車風吹日曬之苦,也讓他不時露臉。如此感覺,就像是一個吸食了鴉片的人一樣,上足了瘾。上瘾的他成了一個瘾君子。得不到鴉片時,心癢難捺;等過足了瘾,興味索然。每每這時,他才恍然大悟:麻醉自己的,不是車,而是曾經的溫柔鄉!
人去物非,我又該到哪裡能找回遺失的人兒呢?
他一時凄惶。
聽說張興福學成駕照回來,鎮政府的楊紹賢來了。
張興福離開江北三個月,他沒有一時不想張興福。得知張興福學成歸來,他派來了一輛嶄新的桑塔納。
桑塔轎車帶着棱角分明的金屬光澤,惹得他心花怒放。
張興福接過駕駛員手中的車鑰匙,上了車。
車子上路,清風掠過耳際,張興福一時激情煥發。
重新駛回鎮政府,楊紹賢滿面春風,出面來迎。
雙方一陣寒暄,張興福問楊紹賢:
“紹賢,你這輛轎車,多少錢?”
楊紹賢報了車價,道:
“你不向上面申請,給分局也配一輛?你們那輛老掉牙的吉普車,該換一換了。時代在進步,你的車,也該朝前一步了!咱們也不能老停在半路不是?”
話頭勾起了張興福心頭的起伏。
他想起了業文強在學駕駛證之前放過的話。業文強承諾過,會盡快為各個基層分局、所配輛車!為這話,張興福琢磨着,該請他兌現諾言了。
想着這些,他動身去了縣城,專程去找了何滿康。
何滿康在縣城城關分局,迎接了他。
何滿康請張興福進了城關分局。
城關分局在縣城的中心地點。一塊不大的小廣場,張滿了五顔六色的太陽傘,為整個廣場罩上了一片濃厚的商業氣息。廣場四下擺滿了各種小工業品攤點,貨品琳琅滿目。南來北往的人,湧進小廣場,擠在毛線、布匹,甚至是各種成衣攤點前,讨價還價,購銷兩旺,讓小廣場成了買賣的中心。小廣場四周,被幾層樓的縣百貨公司、食品公司,甚至是賣餐飲的飲食服務公司包圍着,包裹成一個人氣滿滿的集市。
集市的正南方,是城關分局不高不矮的四層老舊辦公樓。
張興福跟着何滿康,踩着分局的木質地闆“吱呀”作響,走進了城關分局。
張興福的出現,在城關分局上下引發了不小的轟動。
誰都知道他和何滿康一樣,是縣稅務局久負盛名的分局長。縣城在南、江北朝北,兩人一南一北,駐守縣裡的第一、第二大城鎮,聲名不亞于縣稅務局的汪楊興等人。其中的何滿康,在縣稅務局蹲守了幾年後,從一名監察主任,派往縣城城關分局任了負責人;與他同一時期,張興福從山上的甸所壩鄉走下壩子,出任縣城附近的一個稅務所。幾年所長,張興福派往江北,任了江北分局長。兩名分局長漸成縣稅務局鎮守一方、遮風擋雨的承重牆,說一不二,令人望其項背。要說兩人一近一遠,往日并無往來,時間長了,人人卻懂了兩人的共同之處:那就是兩人不論是在強勢的企業面前,還是在頂頭領導面前,絕無前倨後恭,隻認理不認人,除了對工作的敬重,在權勢、暴力,甚至威脅面前,一個比一個坦然,一個比一個腰杆挺得直。也為此,人人對兩名分局長敬重有加,就連頂頭上司業文強,也讓他們三分。特别桀骜不馴的張興福,比起剛正不阿的何滿康,人人給他配了個外号“倮倮”。“倮倮”的外号,除了縣稅務局德高望重的老同志,誰也不敢輕易亂叫。如今,兩名分局長走到了一起,縣城分局的稅務專管員們,人人急忙起身,叫着他“興福”,一個個恭敬有加。
在稅務專管員恭敬的目光中,張興福沖每個人點點頭,之後跟着何滿康,走進了他的分局長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