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山成了不是辦公室主任、卻相當于分局辦公室主任的角色。
這年的畢業季,分局來了新人。
新人由縣稅務局的人事幹部段餘慶護送前來,一共兩人。
送人前來的段餘慶神神秘秘。他向分局老同志曝料,這次送來的,有位“大俠”!
什麼“大俠”?
衆人的猜測聲中,張興福讓衆人進會議室開會,歡迎新人。
新人是兩位女性年輕人。
她們中一位名叫陳晉仙,另一位名叫金曉麗。兩人畢業于同一所地區電大。她們的身上,不一而同,有着同樣的來頭,那就是兩人是幹部子女。其中,陳晉仙父親名叫陳武實;而金曉麗母親,名叫金小芬。兩個老同志在不同的鄉鎮稅務所工作多年,如今,迎來了子女畢業,雙雙進了稅務局,招來人們的豔羨。她們的到來,立即激起了衆人的興緻。和張定恒相比,兩人的待遇,算是天上地下。
稅務局沒有頂班慣例,卻全是幹部女子進了稅務局,這是破天荒頭一遭。人人明白新人的特殊,背後都有不一樣的故事。
年輕人們對段餘慶管其中一人叫作“大俠”,很是不解。問段餘慶,段餘慶賣了關了,說是一會便知。
人人一要睹新人是何方神聖?
很快,會議室走進了第一位新人。
新人自報家門陳晉仙,明明是一雙近視眼,卻不戴眼鏡。她雙眼迷離。有人叫她“雀目眼”,讓她顧着腳下,别踩了人的腳。
陳晉仙也不管“雀目眼”是褒是貶,隻顧着擡眼四望,打量會議室裡坐着的幾十号子人。
為看清楚每個人,她湊得近近的。眼睛罅成一條縫,靠聽聲音辨方向,來了個近距離接觸。
如此神态,有人小心地拉了拉前方的茶幾,不緻于被她撞上。
陳晉仙打扮怪異。
人人眼中多了驚奇。
她一條緊身褲将下身勒得緊緊鼓鼓,讓老同志們瞪目結舌;一頭散發及腰,根根扭曲,象是麻繩般逢松着,爆炸式頂在頭上,像極了時下熱播的香港武俠片《射雕英雄傳》裡的梅超風!人人眼前浮動着梅超風的雙眼失明,明白了段餘慶為何叫她“大俠”,叫出聲來:
“梅大俠!”
接下來,門口來了第二位新人金曉麗。
她中規中矩,沒有陳晉仙的标新立異,一臉素面,不加修飾;人個頭不高不矮,衣着平常,像是鄰家平常女孩。她一亮相,便是溫婉可人,安靜腼腆,俨然衆人眼中的傳統女性,是衆人心中的乖乖女。
新人入座,張興福與段餘慶一商量,當即請兩人先作一番自我介紹。
陳晉仙不為所動,後進門的金曉麗起了身。
她向衆人鞠了個九十度的躬,之後,掃視全場,看着個個是父母輩的叔叔阿姨、大伯大嬸,臉上不由得泛起了紅暈。稍息,她張了口:
“大家好。我介紹下我自己。我叫金曉麗。今年二十有四。弓已拉開。”
人人愣住。一番介紹短短數語,多了中式味道,雖然連文言文“二十有四”都用上了,可對于習慣了母語的衆人而言,不算晦澀,能聽懂;最後一句,人人懵了。在一番面面相觑後,有人嘀咕上了,交頭接耳:
“‘弓已拉開’什麼意思?”
衆人百思不得其解。李得淼以他的大嗓門,喊上了:
“哎,金曉麗,你說說你講的是鳥語還是黑話?什麼是‘弓已拉開’?說清楚點,别賣關子,要不,我怎麼聽着不懂?”
衆目睽睽之睛,金曉麗臉紅了。她看向自己的腳尖,選擇了不吭聲;聶雲麗為她解了圍,說歡迎新人,你們怎麼這樣?末了,她狠狠瞪了眼李得淼:
“你說話聲音小點!莫像個殺豬的,吓了我們新來的女同事!”
接下來,段餘慶向張興福一點頭,代表縣稅務局發了話,将兩人交給了張興福;張興福以分局當家人的身份,緻了辭,幾句話熱情洋溢話,結束了一場新人見面會。
會後張興福叫住張家善,商量如何分配新人?
新人雙雙去了龍泉征管點。
新人到龍泉征管點幾成慣例。但凡新人,都會分到那裡,權當鍛煉。這是分局不成文的規矩,像是新人們無論如何要過的坎。時間看新人的表現。少則幾個月、多則幾年。龍泉征管點成了是新人“戍邊”的“邊關要塞”。
隻是新人特立獨行,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不一般。
新人一到征管點,不像往年新人一樣,急着打掃房間,而是頭擡高了,四下打量。
一陣打量過後,兩人撅起了嘴,多了不滿。她們大呼龍泉征管點“環境差”、“待遇不公”,跑到張興福面前,直言不諱:
“領導,那樣的地方怎麼住得了人?請領導考慮,改善下那裡的條件。你看,都什麼年頭了,宿舍還是土地盤,能不能弄成水泥的?廚房要我們共用老同志的也就算了,至少,是不是也得改造改造,配點廚具啥的,給我們!”
新人的大膽,挑戰着張興福的耐心。
張興福拉下臉來:
“你們要的這些,沒有。實不不行,這樣吧,你們是縣局分來的人,屬于縣稅務局大員;我這裡也是這樣——我有多大能力辦多大的事。二位如果有什麼不如意,直接找縣稅務局。在我這兒,要工作有,要條件,沒有!跟二位交個底:我們分局的條件就這麼點,要是你們覺得我這個廟小,供不下二位菩薩,煩請二位向縣稅務局去提,直接走人!我老張這就态度:革命不是請客吃飯,願意留就留,不願意留的話,收拾二窩蛋走人!(筆者注:二窩蛋,當地方言。本指一個男人的兩個□□,這兒指代一個人的所有行李)”
兩人碰了一鼻子的灰。
張興福餘怒未消,打了業文強電話。電話那頭業文強“喂”了一聲,張興福對着電話,變得和顔悅色:
“文強嗎?我是興福。你領導怎麼想的?像陳武實、金小芬家的這些崴貨,癟瑕二歪的,全塞給我?分女娃兒來,下鄉要我姓張的跟她們開車;進村子要我給她們打狗,這樣的累贅,是不是要折煞我啊?你是不是看我老張好欺負,把這些爛梨爛桃的,專往我江北分局塞?要不,還是請領導考慮下,收回成命,把兩尊瘟神請回去,好好供着,别來煩我?”
業文強那頭一聲歎息。
他對着張興福,訴上了苦:
“興福,你别提了。一提兩個家屬子女,我一肚子氣。也不知地區稅局犯了哪門子的邪,委托新辦的成教中心,辦了一屆電大稅務班。這不,像陳武實、金小芬這些老同志,指着将來能包分配,硬生生将子女塞進了電大稅務班。本來上頭有文件,從今年起不再包分配。結果,他們倒好,全找上我來了。特别是那個陳武實。他老臉皮厚,不是到辦公室纏着我,就是下班後,賴在我家不走。我反複跟他交待上面精神,可他哪聽?這不,他前幾天又跑來我辦公室裡,當着多人的面,‘撲通’一聲跪下了!我受得起嗎?你說我怎麼辦!好說歹說,陳武實不聽;一下班,他又跑我家裡來了。我把他推出門。你猜怎麼着?他硬生生地跪在我的家門口,嚎了一夜!什麼怪聲氣,都出來了。沒辦法。我最後隻能把兩個人交給你,你該怎麼管就怎麼管。當然,能善待她們,更好。我是因為信得過你,才分她們到你江北來的。”
挂下電話,張興福一聲歎息,對着一旁的張家善道:
“唉,文強都頂不住的事,我們還能怎麼辦?都說安排職工子女進本單位,是同近親結婚,先天不足,弄不好,會出怪胎。這話放以前,我沒有體會;眼下,你讓我實實在在體驗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