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前不着店、後不着村。日頭升高,多了火辣的溫度。三人事前沒有吃過任何東西,肚中“咕咕”作響,變得饑餓難耐。毛路在久旱無雨的春季,多了齊沒腳腂的紅灰。三人小心地盯着腳下的步伐,放慢腳步,不讓嗆鼻的灰塵揚起,仍然像是走在紅塵飄揚中。
二人擔心花明容吃不了這樣的苦,不時回頭等她。花明容一路笑意盎然。安侖褲沾滿紅灰,跟上兩人,高一腳、淺一腳地,成了少有的艱難。
走了半天,毛路上沒有碰上一輛車,甚至沒有遇一個路人。一個彎道過後,前方多了車子過路的聲響。循環聲望去,是一輛三輪摩托車“突突”噴着青煙,沿着崎岖山路,迎面駛來。車子後頭,揚起滿天赤塵。
在這樣的山路上見到車,而且是一輛摩托車不期而至,多了久違的感覺。像是人煙稀少的村莊上方飄落的炊煙,難得一見。隻是很快将是紅灰滿天,三人對摩托車身後的紅塵,敬而遠之。花明容嘟囔了一句,“太灰了”,找了塊空地,站定,想避開摩托車揚起的紅塵灰,由它走開,不想弄得灰頭土臉。
可車子到了三人跟前,戛然而止。駕車的人摘下頭盔,大聲對着前方的人叫道:
“董留成!董留成!”
董留成和王志山則咧開嘴,笑了。花明容一頭霧水。駕車人是陳立文。他是董留成的同學、王志山校友,如今在半海稅務所成了二人同行,頭天晚上接到董留成頭電話,前來接應。
真是瞌睡遇到枕頭。三人驚喜交加,相互推讓着上車。
一番推辭,董留成将最好的位置留給王志山,上了陳立文背後的坐墊;花明容被請進了唯一的副駕駛兜盒。董留成則坐上了備用轱辘上。備用轱辘說是座位,可不是座位。它是整個三輪摩托車最颠簸、最不安全的地方。不到萬不得已,它會棄而不用。一個圓盤的轱辘,硌得屁股生疼不說,車子一開動,行走在如此颠簸的山路上,随時有可能摔下來,摔個人仰馬翻。
王志山不肯上車。他提出來要與董留成換座位。
董留成拉下了臉,命令道:
“讓你坐哪兒就坐哪兒,又不是梁山好漢排座次!車轱辘你以為誰都可以坐嗎?别争了,它可是我老流的專座!”
一番推讓,花明容心有所動。她的兜盒成了摩托車最好的位置。為此,她提出來,道:
“我說,你董留成這麼大一個胚,身子又重,坐那兒不安全,我人輕巧,你來坐兜盒,我去坐車轱辘,安全。”
一夥人争執不下。陳立文笑了,看向三人。董留成不容置否,少有地發了脾氣,叫陳立文上路。
陳立文發動車子,讓起了身的花明容隻好坐穩自己,再調不了座位。
車子一路塵土飛揚外,駛向半海鄉。
一路春光,一路荊棘。車子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一路颠婆,讓人仿佛走進了驚濤駭浪。
人到半海稅務所,下了車,董留成一臉難受。
他一隻腳沒了知覺,走路一瘸一拐。很明顯,他一路上遭了罪,傷得不輕。
花明容上前扶他,心痛不已:
“你這個人就是個單邊罩!(筆者注:單邊罩,當地人約定俗成語,是指說話做事隻管單方面,不顧及全面,像是隻能罩住一邊的罩子一樣,罩不下全部,露一面)說跟你換座位,你偏不聽,怎麼,不知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現在着了吧!”
陳立文一臉歉意,說要怪隻能怪你董留成,昨天晚上接了你電話,問你幾個人,你說就你和王志山,這才騎了一輛偏三摩托車去接你們。要是早知道你們三個人,我就借輛微型車去接你們,省得受這個罪。
董留成強忍着,不發一語。
三人沉默着走進半海稅務所,一進門,諾大的半海稅務所再無他人,一張飯桌擺上了院壩中央,顯得安安靜靜。桌上的菜不是别的,正是一大盆花明容想吃的紅燒肉!
花明容出歡呼雀躍。董留成喜滋滋的,剛來時的不快一掃而光。陳立文熱情招呼三人,圍着紅燒肉大快朵頤。
飯飽神虛。中飯後幾人放松了下來,變得無所事事,讨仿佛接下來,如何度過這半天的周日時光?
董留成不想再回縣城,他放心不下的,反倒成了花明容。看着花明容,他催促王志山送花明容回家。很明顯,他對花明容父母的态度,多了心理陰影,揮之不去。他不想再因為花明容有家不回,惹惱了老人,讓二人好不容易的見面,又成責難。
王志山想着三人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尚未盡興,又要分手,很是不舍。花明容坐不住了,起了身,徑自朝院裡的三角梅走走。她說愛這裡火紅的三角梅,人到了三角梅面前,又嗅又伸手去弄。末了,她看上了枝頭上的,一個勁地往上跳,要摘火紅的三角梅。
一看她的動作多了危險,陳立文擔心地朝董留成使了眼色,要他勸花明容别摘三角梅了,以免崴了腳受傷。
再次話歸正題,董留成要花明容走人。花明容說她不走了,要玩得起興才行;要走的話,也是等晚些時候,和董留成回江北。
董留成不依她,叫了她一聲“花姑娘”,勸她:
“花姑娘,大禮拜天的,你不着家,你媽那頭怎麼辦?你是背着他們來的,又是跟了我們出來,找不到你,她要是找我要人,我怎麼交待?”
花明容不高興了,大聲道:
“真掃興!别叫我花姑娘,叫我‘花轱辘’!你不是說摩托車上的車轱辘是你的專坐嗎,跟你們說,我就是那個車轱辘!”
這話聽得陳立文莫名其妙,卻是話外有音。
董留成、王志山心頭一熱,瞬間明白花明容想說什麼!
四人中陳立文摸頭不着腦,問:
“這個叫‘花姑娘’的,她說的話,我怎麼聽不懂?是不是跟你老流時間久了,一樣變得神神道道,盡說些讓人摸不着頭腦的話?”
董留成呆住了。
他是當事人,自然聽出了花明容的話外有音,話裡有話。話裡透着的情意,他比誰都清楚。
感動上了他的心頭。刹那間,他眼角濕潤了。這是兩人分别許久,苦苦以為兩人走到了最後,最動人的話。話雖短,一語雙關,來得如此堅決、如此簡單明了,勝過山盟海誓,将他心頭的陰霾,一掃而光。剩下情比金堅,撞擊着他的心房。他曾經懷疑過兩人的長久,苦于無法求證,一朝得以證實,卻是心有靈犀。話不直白,外人聽來不能明白其中的深意,卻帶着堅定,多了睿智,一下子吹散了他的惶惶不可終日。曾經感慨過的天若有情天亦老、地上癡人為誰癫,變得雲開霧散,雲淡風輕。他懷疑過本就稀薄寡淡的緣份,終将化成一世情緣,令他感激。如同流年有愛,心随花開。董留成此時的内心,在波瀾不驚的表面之下,起了波瀾。一種感動世人所争,是如同人間一碗煙火般的心靈慰藉。一份慰藉,讓人千般惆怅、萬般噓唏。一朝明了,少了世态炎涼,人心自暖。如果說愛而不得是常态,雙向奔赴才是未了的緣。兩心相貼,餘下時光再孤寂,終将一片光明。短短一句話,讓他感受到了心的脈動。隻一語,道出了合二為一的雙向奔赴,成為生生不息的相伴相随。
此處無聲勝有聲。一語雙關,道出了怎樣的宣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