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外員放松下來。原來是這麼屁大點事!隻是他故作奇怪,強忍着不讓自己笑出聲來,再認真看了一眼王志山,一臉堅定:
“少來跟我客氣!你說,我們信用社幹什麼吃的?不就像你說的,是做資金存、款生意的嗎?放着貸款不放,你讓我喝西北風去?”
這下王志山釋了懷。懸着的心,落了地。
李外員“哈哈”笑過,拍了王志山的肩膀:
“小王,你不想想,這扇信用社的大門,是誰開?你太認真了。這麼大點事,我聽董留成說了。隻是董留成要我不主動跟你聯系,讓你自己來找我。我沒有跟你多說。你來了,我會告訴你貸不了你的嗎?到這裡貸款人上百上千,隻要手續合法,我就得放款——你跟我這麼熟,拿你跟他們相比,别人跟我什麼關系?有些上頭領導點名來的,遞來條子,條上的人我不認識,還不得一樣給人家放貸?這種人跟我一毛錢關系沒有,都能從我這兒貸到款,難不成你來了,我少得了你!你肯找我貸款,是我們的情誼。你看得起我、賞我臉了!于公,你人在江北,江北、龍泉和疊翠三鄉鎮歸稅務分局管,你本來就是我客戶,我疊翠信用社要是不貸款給你,說得過去嗎?于私,放着你這個順水人情,我不做,那我李外員還是人嗎?”
李外員的話,無疑給王志山吃下了一顆定心丸。長久的一塊心病,他算是卸下了。對着李外員,他小心地報了數,說我的貸款要的多,至少也得七、八萬元!而且沒有抵押,你真的肯貸?
李外員未表現出遲疑,相反多了驚訝:
“這麼點款子,在我們信用社面前,你以為多大點事?還‘我的貸款要的多’,虧你說得出口!還有,我們信用社不隻有抵押貸款。難道你不知道信用社除了抵押貸款,還有信用貸款嗎?信用貸款要什麼抵押?話莫多說。說多了不見情。你想貸多少,給個準數;我們信用社好歹是個鄉級架子,十萬八萬不多,二十萬、三十萬不少!”
從信用社出來,王志山長長舒了口氣。
壓在他心頭的一塊巨石算是落了地。他當晚打電話給了家裡,請父親轉告王平仙,請她來江北一趟。
天黑前,王平仙趕到江北。
天色已晚,王志山不想再去打擾李外員,請二姐在小鎮上吃過飯,安頓好她的住處,這才将貸款的事情說了。
王志山輕描淡寫,卻驚得王平仙半天合不攏嘴。
眼淚在王平仙眼裡噴湧而出。
王平仙喜極而泣。哭泣聲讓整個世界安靜下來。生活的艱辛,讓這位年近三十的農村婦女,背負了太多艱辛與辛酸。在無法确定自己是否還能實現這個可憐的願望後,她變得近乎絕望。她認了命。她以為她這輩子,或許隻能和農村大多數人一樣,守着一畝三分地,刨夠幾口人的口糧,填飽肚皮,再無出頭之日。可她不甘心。為了這份不甘,她瞄上了客車。客車成了她的期盼。為此,她時時留意,處處關注。車主們與她混得熟。以緻于大多數車主都記住了她,知道她有事無事,會來客運站轉悠,聊上一陣子。客車成了能幫她擺脫困境的希望和出路。可車主們報出的車價,冰冷得超乎她的想象。她無能為力。一次次驚喜過後,又成了一次次的失望。她不止一次地在說服自己,或許自己的美好,不過一場空。隻是現在,一切有了變化。她有了貸款。而且話是從王志山嘴裡出來的,絕非在哄她,在開玩笑。一切來得真實而虛幻。像是遙不可及的夢想突然一下子照進現實,現實與理想的差距突然蕩然無存,讓她恍如做夢。一切過于突然。她心底壓抑已久的愁苦與傷悲、無助,一刹那間成了決堤的洪水,傾洩而出。
王平仙的哭泣,很快成了号啕。
哭聲讓王志山滿是内疚。親人長久以來的困苦,他卻眼睜睜看着,無力幫扶,直到一拖再拖,錯過了無數光陰,到頭到,才算是多了眉目。别人看來的遙不可及,有時隻是自己的舉手投足!其實他早該像董留成一樣,早些将貸款辦下,不緻于耽擱到如今。滿懷内疚,他安撫着她,讓她擦幹眼淚,趕緊料理後續的事情,以免日後貸款的高利息壓得喘不過氣來。
王志山不安,王平山感激。姐弟兩人的面前,全是濃得化不開的惆怅。生活中總是不乏惆怅。當你摸到它的時候,會感覺到它的能量洪大。在感慨人生時拿出來,擲到生命之流中,會帶走彼此的悲苦,彼此的心事。你在聽到回響的一刹那,能感受到它在你心裡泛起的漣漪。一圈圈漣漪蕩漾開來,好像是生命傳來的陣陣電波,撞擊心海深處。
許久過後,王平仙擦幹眼淚,平靜下來。沒有手忙腳亂,她掏出了一本随身攜帶的電話本,上頭有密密麻麻的車主電話。一通電話後,她報出了需要的資金:
“七萬六千元。這是我剛與一個名叫小紅的車主談妥的車價。”
第二天一早,王平仙動身買車。
另一頭,王志山等來了前來取錢的張春興。
為了不耽擱時間,王志山由李源德出動摩托車,拉兩人去了疊翠信用社。
拿到錢,客車開回了張新春的家。
發車第一天,王清遠和三嬸左等右不見客車動身,坐不住了,問是什麼原因?
兩人趕到張春興家裡,一問才知道,女兒女婿加油花光了錢,兩手空空,再也湊不上上路找補的零錢,一時無計可施。
三嬸氣不打一處來。她二話不說,給了他們二百元錢。
車子駛上了省城的道路。
道路破舊,多了颠簸與搖晃。王平仙沒有一絲倦怠。她讓手握方身盤的張新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而她,渾身上下充滿力氣。在她看來,車方前去的方向,是一條光明的生計與未來;甩下的,才是積澱多年的艱難與困苦。
車輪在夫妻倆的注視睛,滾滾向前。
風雨過後的陽光,悄悄綻放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