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權是應李富有安排,開車前來接王志山去收銀魚的。
他開的是李富有冷庫的天藍色貨車。車子到了稅務分局門外,靜靜地,不出聲響,直到從食堂走來王志山。
王志山上了車。
車上坐了另一個小夥子趙東偉。他對王志山的入夥很不友好,明顯心存戒備,一聲不吭,繃着臉。這下,兩人坐在後排的座位上,像是一夥歪脖子坐餐桌——誰都不理誰。
梁家權沖兩人笑了笑,也不介紹幾人認識,發動車子,向下海湖趕去。
下海湖畔,車子在狹窄的小路上一路颠簸,像鴨子走路一般左右搖晃着,載着幾人,駛進獨山村公所一帶湖邊。
墨綠的湖水,映着夕陽的餘輝,駛過一個又一個村莊。
天色将黑,湖邊多了忽閃忽閃的手電燈光。一戶戶人家的拖拉機頭前,拖拉機“突突”作響,不緊不慢,拽着湖中心的魚網,不緊不慢地拖拉着白色的魚網。一戶戶人家三五成群,盯着其中一人,在湖中心蕩上一個橡水艇,隻剩下了星星點點的光影。不多時,光影攏向岸邊,人近了,一臉緊張的表情,盯着魚網,看着魚網往岸邊一點點拖動;另外幾個岸上的,使上了全身力氣,拖網上了岸。負責采摘網上銀魚的,将上岸的魚網,一縷縷放入巨大的籃框,再将魚網星星點點挂網的銀魚,抖動着,讓出水的魚掉進收獲的水桶裡。
見到梁家權的車子,人人滿懷期待。不少人張望着來往收購銀魚的車子,大聲問價格怎樣?
梁家權三人的車子不着急停車,也不張口報價。車子駛過一個又一個打魚的人家,梁家權偶爾探出頭,問打魚的,今晚打上的魚,個頭怎樣,收成如何?
王志山聽得出來,梁家權與這些村民們混得爛熟。隻是他不肯停車收魚,讓王志山很是奇怪。他問怎麼一回事?一旁的趙東偉嘟囔着道:
“這些都是本地人!他們會把打好的魚明天交到冷庫,用不着我們動手的。”
王志山不吭聲了。
車子朝前方駛去。
前方的村子一個個變少。過了交界,很快進了鄰縣地盤。
一出自家地盤,梁家權與趙東偉打起精神,直起身子,死死盯向前方。
鄰縣明顯沒有本縣稠密的人家。四處多了荒涼,打魚人家稀疏零星。
一個亮光處,車子停了下來。
天色黑盡,沒有月光。除了下海湖墨黑間閃動着散碎光點,漆黑的四周慘淡無光。
又一個有着手電亮光的捕魚人家,出現在黑暗裡。梁家權将車子熄了火,留王志山一人在車上,與趙東偉下了車。借着微弱的燈光,兩人從車子取下一隻桶,像是打啞謎一樣,不說話,更多的隻是點點頭,努努嘴。
兩人走下路,靠近了捕魚點。“突突”的拖拉機頭聲響中,兩人借着手中的手電,看過對方桶裡魚的個頭和數量,不說話,伸出手與對方握在一起。他們一會是兩個指頭,一會是三個指頭,在一番搖頭、點頭過後,數錢成交。不多時,兩人拎了一桶魚,“哼哧”着走上車來。
王志山一頭霧水,問你們這麼快收了魚?趙東偉不答話,甕聲甕氣地道:
“媽的,魚價怎麼這麼高!給到三十塊錢了還不賣!搞不好,今晚又要挨李總的罵!”
王志山不解。他心想,你們這話說給誰聽的?莫不是我來蹲點,你們早私下密謀,不肯收魚,拿這話來忽悠我啊!他開了口,問怎麼我們趕了這麼多路,見到三家,隻收一家,像是蜻蜓點水——有魚為什麼不收呢?
趙東偉看穿了他的心思,罵罵咧咧:
“你别亂猜!這是人家趙振海的地盤。價錢人家在趙振海手裡捏着呢!你以為收魚是來度假,輕松容易?有這麼好收的魚!不被人家逮到就不錯了。要是被他們的人逮到,你可得準備好幹架準備。小弟,你幹過架嗎,就是打架,玩命的那種,你知道嗎?說來也白說。哼,像你這種人根本不可能打過架,白當男人了。要不,你待會挨人家收拾,可不要喊冤。我們也不知道上哪兒申冤呢!”
梁家權話少,聽着兩人打起了口水戰。
他不說話,發動車子往前走。
車子不開燈,在黑地裡慢慢向前。
黑暗中,車子變得小心翼翼,一點點向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