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大約過了一個來鐘頭,湖邊的小道上出現了三三兩兩的村民們。他們輕拂着熱浪過後的清涼,談論着銀魚價格,來到湖邊。人人進了自家地盤,放下魚網籮筐,理出白色魚網,拉起一頭,蕩起泡沫自制的皮劃艇,劃進湖心。湖心深處,人人撒下魚網,向岸邊打了個撒網到位的手勢。
岸邊人得到信号,奮力搖起了拖拉機頭手柄。一陣“突突”聲響過後,拖拉機拽住魚網,收網靠岸。
平靜的夏日湖面碧澄如洗。沒有漁歌互答,隻有一片此起彼伏的“突突”聲。
月上東山,冒出了銀盆般的圓臉。董留成叫起以逸待勞的王志山等人,走近捕魚人家。
一群頭頂國徽的大蓋帽仿佛從天而降,吓到了正在專心捕魚的村民們。或許是多年偷捕銀魚的心态使然,人人扯下了拖拉機機頭的供油索,讓“突突”聲戛然而止,重歸安靜。
等到董留成等人笑呵呵表明來意,村民們這才如夢初醒。人人舒了口氣,拍着驚魂未定的胸,揮着手勢,讓湖心舉頭張望的人不要再緊急靠岸。他們從口袋裡掏出錢來,遞與幾人,說是吓死人了,還以為是前幾年沒收我們漁具的湖管站又來了呢!
沒有人為幾文碎銀争執。這或許映證了“倉禀實而知禮”的老話。因銀魚而錢包漸鼓的村民們,少有地多了與前來收稅人說笑,不時對縣政府允許開捕銀魚、不征漁民稅收的政策豎起了大拇指。
一路下來,王志山在下海湖邊與村主任姚六五不期而遇。他家少有地沒有用上拖拉機頭,“哼哧”着,使上蠻力,在拼命地拖着魚網。
見到王志山,姚六五認出了他。他淺淺一笑,對上次王志山前去找他沒有幫上忙,道了歉意。
一家人又一家人的稅,讓所有人在下海湖邊熬了個通宵。
第二天稍稍補了個瞌睡,一早醒來,王志山和董留成正要前往李富有冷庫,不想,分局來了李富有。
兩人“咦”了一聲,知道李富有此番前來,無事不登三寶殿。
細問之下,李富有這才道出實情。原來,客商向他索要發票。這可打了李富有個措手不及。做慣了現金交易的他,隻管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不知發票一事。隻是他收購的首批銀魚,最近備齊貨品,由駕駛員梁家權運往省城。等梁家權不日歸來,滿心念叨貨款的李富有,看到梁家權兩手空空,吃了一驚:
“錢呢?”
梁家權兩手一攤。原來,梁家權按他要求,将滿滿一車銀魚運到省城,下了貨,對方卻隻字不提付款一事。這可急壞了梁家權。梁家權被逼急了,對方反過來,伸出手,向他要發票,讓梁家權傻了眼。
沒有發票,李富有氣不打一處來。在罵過對方不講信譽之後,他打了對方電話質問對方:你怎麼不按合同付款?信譽哪兒去了?
對方不急不慢,反過來将了他一軍:
“發票,你的發票在哪裡?”
李富有頓時急了眼:
“原先定合同時,你們不提及發票;現在好了,我該發的貨發了,你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要什麼發票?你可知道發票是要上稅的?”
對方嗤之以鼻。李富有的糾纏之下,對方拉下臉來,質問李富有,天底下有你這樣做這生意的嗎?要發票不給,還有理了不是?你做這生意是不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怎麼收款要開發票的道理你不懂,還跟傻冒一樣?
挂了電話,李富有急得象是熱鍋上的螞蟻。他這才知道發票不可或缺。焦急萬分之下,他跑來向稅務局問詢發票一事。
李富有表明來意,董留成沉吟着,做了工作。時代在變,各省各地的客戶理念早已更新。發票被發達地區視為交易的重要商事憑證。沒有發票,你寸步難行。
董留成一番說道,李富有悔不當初。收不到款,他得面臨與楊久運一樣的處境:打白條賒賬。為此,他懇請稅務分局立即供他發票。
為李富有經辦發票的,成了王志山。
雖然李富有隻聞其名、未見其人,可自己正是他冷庫稅收的跟進人,王志山表示了歡迎。在告知申領發票的重要一環,是要作出納稅鑒定和開業調查手續後,李富有再次懵了。他沒有帶資料。王志山讓李富有先回,由他前往調查收取資料。
第二天,王峻趕到冷庫。
冷庫裡李富有事外出,楊煥瓊等來了如期前來的王志山。
這是王志山首次踏入冷庫。例行公事,他提出來要查看冷庫工藝,楊煥瓊沒說二話,陪他進了加工車間。
車間别有洞天。收來桶桶的銀魚在院壩裡擺放齊整,水管遍地。幾十号工人按部就班,在“刷刷”作響的龍頭前分揀銀魚,完成袋裝、盒裝,最終送進冷庫庫房速凍、保鮮,裝箱待售。
車間的熱火朝天與工人們的按部就班,構成一幅繁忙景象。
王志山細細檢查過工序,記下冷凍庫容及産能,對如何供應發票,有了底,與楊煥瓊重回前台。前台處,楊煥瓊迎王志山進了會客室。
會客室絕無打擾,是一處私秘場所。它不與前台聯通。要進入會客室,須經過加工院壩方可,窗簾落地,與外界隔絕開來。會客室裝璜豪華,牆布貼面,富麗堂皇。擺設精緻大氣。最為醒目的,是它的正中央,擺放上了一張古色古香的大方桌,一把老闆椅高檔大氣;和老闆桌椅相對,多了一張考究的功夫茶幾。茶幾上茶銘一應齊全。會客室最裡頭,經一條走道,通往一個包房。包房不大,僅容一張棋牌桌安放。一副綠茸茸的厚厚桌布之上,多了一副在傍晚陽光下閃着綠瑩光澤的麻将,齊整占領桌面,像是兩軍對壘的戰場一樣。
站在棋牌室四下打量,小小會客室竟然布置得如此奢華,王志山心頭感歎:如今的老闆怎麼啦?他們是不是全泡在安樂窩裡,隻管自己娛樂天上人間!
感歎之餘,他好奇地拿了一支水汪汪的麻将牌在手,細細摩挲。如此麻将牌從未見過。它在手心冰涼圓潤,多了玉石般的潤滑與細膩。這是什麼材質,又是怎麼如此清涼晶瑩?王志山心下多了好奇。
二人在包房坐了下來,王志山寫上了調查文書。一不小心,“啪”地一聲,他手肘碰到了麻将牌,一張張麻将牌磕倒,像是多米諾骨牌效應,最後一張滑落在地,發出了清脆一聲響。
楊煥瓊一聲驚呼,上前來揀拾。她一臉心疼,生怕麻将摔個粉碎。這讓王志山自覺麻将牌絕非尋常之物。他覺察到了唐突,離開麻将桌,回了會客室。
楊煥瓊跟着走了出來,少了緊張。随後,她道出了麻将不是别的,是我家李富有的心頭肉,滿貴的,通常下不給人弄。
辦完記錄,王志山交待納稅及填開發票諸多細節,讓楊煥瓊簽了字,由她前往稅務分局領取發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