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目睽睽之下,何老五憋得滿面脹紅。遲疑過後,他索性來了個痛快:
“大哥!”
王志山舒了口氣。
餐飲行業整頓,告一段落。
王志山去了各家建材店。
建材店集中在小鎮南門的一條街道,一字排開,大多以賣石棉瓦、水泥,石灰為主,附帶經營鐵釘、鐵線一類的小五金。店主以為南門姓徐人家居多。他們彼此間沾親帶故,私下裡有着嶄不斷、理還亂的血緣關系,互通氣息,明白在王志山的一刀切之下,難以拒絕,心有不甘地接受了調整。
一路下來,王志山一連調整了多家店鋪的稅收。過程順利,沒有花多大力氣。
最後一戶男人不做主的,王志山跑了幾次,不敢簽字。他不得不再次上門。等到再次上門,他喚出老闆,不想,老闆娘帥淑芳站出身來,對王志山像是響起了機關槍:
“調我家稅?調什麼調!你王志山是不是隻盯我們這幾家?北門那家新開張的呢?那家那麼大,你不聞不問,是裝作看不見,是眼睛有毛病還是咋的了?你們是不是看着我家那口慫,專揀軟杮子捏?”
一陣蒙圈過後,王志山這才知道北門開了一家建材店。
人趕到北門,帥淑芳說的果真不假,北門電影院一側,多了一家建材店。光從建材店門口擺放的嶄新石棉瓦看,無疑是賣建材的。
店裡有個女人正在為買主稱釘子。看到王志山,女人和眉悅目地笑了笑,說是你稍等,我讓人叫我家男人過來。
店鋪老闆李源德來了。他看上去三十來歲年紀,見到王志山,懵了。等到聽明白王志山找他何事,李源德結巴了,反複說:
“我是鎮地闆磚廠的”;
“我是鎮地闆磚廠的……”
話語重複幾次後,王志山聽清了。來江北這麼久,原來還真有一家不知名的地闆磚廠!
李源德解釋,他曾在過地闆磚廠工作過,地闆磚試制不順利,他報經廠長黃河山許可,到這裡開了建材店。建材店沒有辦下執照,用的是廠子營業執照;稅收他繳給了黃河山,黃河山收了稅收,他會來你們稅務所繳稅的;你所說稅收的事情,是不是找一下我們黃廠長?
王志山哭笑不得。他弄不明白,都什麼年代了,你個人要開個建材店,要尋求什麼挂靠?什麼鎮地闆磚廠,我怎麼不知道?既然你李源德沒有自己的執照,就屬無證經營!他當即向李源德開出通知,讓李源德到稅務分局登記、辦稅。
第二天李源德如約前來。
走在他前方的,多出了口口聲聲的黃廠長黃河山。
事關像是從土裡冒出來一家企業,而且所謂“鎮地闆磚廠”廠長前來,二人當即被請進分局長辦公室。
張興福接待了兩人。王志山的彙報,讓張興福饒有興緻:黃廠長何方神聖,如此真人不露相,我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呀?!
他要會一會這位隻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廠長黃河山!
真人來了。黃河山小臉大眼、下馬尖瘦,兩眼凹陷,說話一張一翕間,一張口便是黃河江親哥,卻完全沒有黃河江的大臉大面。黃河江是稅務分局的熟客,人人熟悉。相形之下,哥弟二人不像是一個娘親生的。張興福對他的身份,心下打鼓。家長裡短,張興福不好再問,隻有直奔主題:
“你作為鎮政府開辦多年的企業老闆,廠子進展如何呢?”
當下,黃河山将自己說成了有頭有面的人物,一張口,将自己捧上了天,與黃河江相比,全我有過而無不及:
“張局長,先不忙說我們地闆磚廠。我向在座的各位,介紹下我本人。本人是你們知道的黃河江哥。隻是跟我兄弟黃河江相比,我們完全不是一路人。我見過的、吃過的,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吃過、見過。跟我比,他無非是井裡的那隻青蛙,看到的隻是盤子大的天!跟他相比,我到過的地方大了去了!我們哥倆,實在沒有辦法相提并論。他沒有坐過的飛機,我坐過;他沒有見過的人物,我見過。說見識、論交際,我是天南海北,什麼地方都跑周了,什麼有頭有臉人都見識過!這次為鎮長、書記的重托,為了惠及我們江北幾萬父老兄親,将來立足江北、輻射東南亞,沖出全國,我是到了省委、省政府,跟省裡的秘書長啊、工貿局局長啊,吃過飯、打過交道的。不信?不信我有他們名片!要不,我掏出來給你們看看?對頭。”
說着這話,黃河山掏出了一沓名片,要遞與衆人。人人不想看他的名片,隻不過出于禮貌,點了點頭,臉上笑盈盈的。眼前這位黃河山竟然如此如此能說會道,與黃河江相差無及;在場人不住地想,他的确應該是黃河江的哥哥。兄弟倆長相不同,一張口将自己捧上天,多了上天入地般的地勢,口氣與黃河江相比,毫厘不差。
看着眼前的一衆聽從出了迷,人人迷惑而專注的神情,黃河山不禁為自己點贊!他瞬間來了精神,繼續了他的高談闊論:
“諸位。地闆磚是當今社會、乃至全世界的高科技産品。優點多了去了!先不說它質地好、重量輕,耐壓耐磨、還防潮;一旦上釉處理,美觀、有裝飾效果,是一流建材的不二首選!你問我什麼是上釉?借這個機會與各位普及下地闆磚生産技術。上釉就是把我們鋪在腳下的地磚,當成藝術品,像江西景德鎮瓷器一樣燒制!江西景德鎮,你們聽說過吧?對,是我們瓷都,就是中國瓷器的老祖宗産地!經過上釉做出來的地磚産品,是寶貝,更是國粹!我相信不久的将來,我們廠的地磚産品,一定能在各式各樣的大樓、賓館裝飾材料中,脫穎而出,成為消費者首選!為了做大做強我們的産品,做到種類齊全、成為大路貨、大品牌,我這幾年是跑斷了腿,不斷外出考察,到過全國各地!我考察過馬賽克、飛花磚……一句話,我這幾年是累得不行。沒辦法。誰叫我是奔事業的人呢?我先後到過廣東、到過福建,考察過人家的生産工藝;後來又去過北京、天津等等幾大城市,看過國内最新産品。眼下,正準備等資金一到,開足馬力,上馬生産……”
黃河山一時将自己吹上了天,李源德臉上有光。他一臉興奮。隻是兩人不知道的,是面前的黃河山,與曾經高談闊論的朱聲振一樣,早令張興福不耐煩了。剛罵哭了個吹噓的,現在又來了個特别能吹噓的!張興福不想聽他再廢話的,冷冷打斷他:
“聽你的意思,是你征了那麼大塊地,捂了兩、三年了,一塊地闆磚沒有生産?你的産品呢,在哪裡?”
此話一針見血,一下子将黃河山吹上天的氣球,戳癟了。
黃河山結巴了。不過他即使再結巴,仍是大話連篇:
“這個,張局長,這個辦企業的事兒,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啊!沒有你們想的簡單,不容易。每個企業有不同困難、挑戰嘛!比如資金問題啊、人才問題啦,我身為企業家,是要先理順一下難題。至于你說的産出産品嘛,沒有那麼簡單,真沒有那麼簡單。不可能隻給我一、兩年時間,我就要見産品、出效益的嘛!”
張興福臉拉長了。就你光會說不幹的假把式,還想插個翅膀飛上天?他再沒有給黃河山一點面子,直接道:
“說你吹,你還真能吹!吹得直把自己當角人物了!别吹了。來我這個地方,不是聽說廢話,聽你說單口相聲。火車靠推、牛皮靠吹,雖說吹牛不上稅,但你跟我說說,北門的建材店怎麼回事?你是不是收了人家的稅,不繳給國家,捂在自己腰包,等着下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