稅務分局緊閉的大門被攮得“哐啷”直晃;小門像是暴風驟雨,多了急促的拍打聲。往日平靜的分局如同大海中的一葉小船,晃動着,像是要在傾刻間傾覆。
汪楊興吓得面如土色、語無倫次,雙腿像是篩糖般直打哆嗦,結巴着,小聲道:
“糟了,糟了……”
張興福全然不懼,數落汪楊興道:
“你怕個球啊!天塌下來不是還有老子嘛!”
他快步走到辦公室,拿起了電話機。
很快,鎮政府、派出所的人匆匆趕來。十餘人緊急喝令無關人群立即散開,驅出一條道來,進了稅務分局。
派出所帶隊的是李昌。他是縣公安局下派小鎮鍛煉的年青警官。接警後他急忙趕來,可一幹人馬全被堵在稅務分局外頭。分局被圍得水洩不通,人頭攢動。李昌亮出身份,驅開人群。
鎮政府前來的是副鎮長孫應。孫應環顧左右,是小鎮多年未遇的暴力沖擊。如此規模的沖擊,讓他摸不着着頭腦。他焦急萬分,問張興福:
“你們稅務分局有多少人被打?怎麼會招來這麼多人?”
張興福哭笑不得,請出被打的王志山。
王志山一人站了出來。
孫應愣住了。他拉上王志山,讓他走幾步,還好,王志山除了一身衣服稀巴爛,手、肘多處紅腫,能走路,人卻是疲憊不堪。
孫應驚得合不攏嘴。他當即斷定,王志山肯定受了内傷!要不然,這麼多人打一個,是條牛都趴下了,何況是個人?
人人擔心王志山傷勢。孫應緊急調來鎮供銷社照相館的張國富,為他拍照驗傷,再上前與圍堵在外頭的李家人周旋。
唐強氣勢洶洶,要孫應和李昌,交出王志山、還被打女人一個公道!
孫應一時蒙了。他讓張興福問一問王志山,可否站出來,來一場對質?
王志山人在辦公室,張國富為他拍照。看到王志山傷痕累累,張國富心痛不已。他搖着手,示意王志山别出去,再去管外頭的事:
“你都傷成這樣了,受害人是你,怎麼倒要你去跟兇手對質?”
院壩裡人頭黑壓壓一片,烏泱泱的。人群中,王志山緩緩走出來,道:
“對質可以。又不是我尋釁滋事,憑什麼我當縮頭烏龜?”
唐強咬牙切齒,看到王志山變了模樣,可憐巴巴:
“都說男人不打女人哎,小子。你看我表姐表妹全傷了那樣了!我說小子,你還是不是個男人?連弱女人你都打!”
王志山一陣冷笑。都說小鎮有的是市井風氣,想不到你唐強硬的不行,軟的用上了?他瞪了唐強一眼,道:
“是騾子是馬,不是蹓過了嗎?”
李良平一聲不吭。都說“天有大算盤、人有小九九”。他一面叫人将媳婦送進衛生院,一面請來了能說會道的嶽母。嶽母進了稅務局,一會手指天,一會手指地,不時拍打胯部,拍得山響,呼天搶地,卻半天擠不出一滴眼淚。末了,她撲到孫應跟前,苦苦哀嚎:
“可憐我懷了三個月孩子的大囡啊,你究竟造了什麼孽喲,遭這麼重的毒手?你們政府可要還我一個公道呀,幾文文稅錢的事情,讓我囡受這個罪,挨了打……”
對質至此,在場人明白了個大概。
李昌總自弄明白了個大概:是一起三男二女圍毆一個人的抗稅案件!他要民警清場,分頭将李良平和王志山請進不同的辦公室,做現場調查。
紛亂的場面一時安定下來。
張興福擔心王志山說話不當,一再叮囑:
“王志山,待會你一定不能說是自己先動手的嘎!否則,将來有理說不清。可有聽見……”
話音未落,一個中年男子抱了一個小女孩走了過來:
“剛才是你打架傷到我家娃娃了。我小娃的傷,是你小夥子給蹬傷的,你們得賠我醫藥費……”
王志山正要開口,張興福大聲喝道:
“你哪裡來的,來打什麼冒詐?(筆者注:冒詐,當地方言,诓人的來頭)明明剛才那麼亂,打人的人你不去找,來找他來做什麼?你安什麼心,想攪窩子?”
王志山不想殃及他人。他知道是自己不小心碰到小女孩,不顧張興福面色鐵青,點頭道:
“是我碰倒的。”
張興福牙都快咬碎了,恨鐵不成鋼!他指了指隔壁的衛生院,道:
“有傷驗傷,别在這裡叽叽歪歪,滾,該上醫院你上醫院去!”
王志山于心不忍,掏了掏破爛口袋,還好,錢還在。他找了十元錢,遞給中年男子:
“你先去驗傷。帶孩子先去看一看,錢不夠,再找我。”
中年男子被打動了。他不伸手接錢,小聲道:
“我不是來騙人的。主要是來看你認是不認?既然認了,我不根究。”
說着這話,中年男子錢也不接,抱上小女孩走了。
輪到王志山隻身走進李昌面前,配合李昌做起了筆錄。
李昌一臉同情,問他你神智是否清楚,能否能做這個筆錄?
王志山點點頭。
李昌再道,筆錄是現場第一手資料,将來要作為呈堂證供的。你再想想。想清楚了,我再問你話不遲。你明白嗎?
王志山做過筆錄,知道這是程序,道,我明白,要問什麼,你盡管問。
兩人的問話開始了。
問話中,李昌關照守門的警察不關門,讓外頭隔間的能聽清雙方一問一答。聽話的坐不住了,跑去找了張興福,道:
“不行不行。王志山就是傻瓜一個。他把打架的原因,說成了他沒收李家的稱杆過程中,對方不讓沒收,揪了他的頭發,他還了手!”
張興福長歎一聲:
“罷了罷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誰叫我帶了這麼個囊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