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頂,甚至雞籠不留死角。隐藏在過道和廚房裡角落裡的一袋袋幹銀魚,現了形。銀魚被扣上車,讓物主天亮後到分局認領。
十餘号人押車趕回稅務分局。
時間已是淩晨過後,人人呵氣成汽,在車燈亮晃晃的照射下,像是吞雲吐霧一樣。張興福分了工,讓前方領頭的開道,部分人押車,左右防護,嚴防死守,不讓賊心不死的“半路截胡”。
十餘人隊伍,擁着滿載銀魚的車子,齊刷刷前行。
整齊的腳步聲,碾碎了清晨的甯靜。“張強” 為首的客商勢力不小,讓一行人不敢掉以驚心。一進稅務分局,快速關上門。
一夜行動,讓許多老同志吃不消。所有人疲憊不堪。人人又冷又累。沒睡個安穩覺,張興福叫上年青的王志山,留在一樓的分局長辦公室看守,其餘人上樓瞇一會,等天亮再各就各位。
天蒙蒙亮,大門傳來“哐哐當當”的推門聲,張興福一聲吼,讓所有人起身,走下樓來。
來人是認領銀魚的老闆們。他們大部分是頭天夜裡住店的外地人。天不亮前來,為的是銀魚不能放置太久,他們要領下銀魚趕路。
一袋袋銀魚從扣押車子上卸下,由稅務分局人人動手,手提肩扛,上了稱,稱斤計兩,劃價計稅,弄了一身的銀魚腥臊。
一家旅舍的老闆餘小會,是小鎮最大旅舍的老闆。她有另外一個身份,鎮人大代表兼村公所婦女主任。分局的連夜搜查,惹火了她。天一亮,她糾結上幾家旅舍老闆,跑到鎮長、書記面前,七嘴八舌,聲讨上了稅務分局:
“楊書記、鄭鎮長,你們可得為我們小旅店說句公道話啊!再讓稅所鬧下去,恐怕我們沒有一家旅店可以再開下去了哇!”
楊紹賢書記、鄭望道鎮長臉色大變。他們當即趕往稅務分局。
領導們是他最想見到的。見到一行人魚貫而入,張興福毫不驚慌,反倒一臉樂呵。
楊紹賢、鄭望道興師問罪而來。一行人走進稅務分局,原本想着會是驚慌失措,不想,卻是不慌不亂、滿面春風的張興福。兩人火氣一時無處發作。
張興福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和鎮長、書記相比,他不失老辣、沉穩;面對餘小會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責難,他雙手一攤,道:
“大清早的,你莫這麼哭、鬧,還嚷嚷上了,可行?像什麼話!國有國運,家有家運,你們一哭一鬧的,把我單位的運氣弄沒了咋辦?當着大家夥的面,書記、鎮長來給我評評理,是你餘小會的對,還是我分局的對?上面三令五申,要我們清理銀魚稅收,捉拿偷稅漏稅的魚販子,我當奉命行事才對。再說了,上頭不讓提前洩露行動,我老張一誰沒睡,為了什麼?論功勞沒有,論苦勞。我總有吧?我們這是在連夜為鎮政府錢袋子作貢獻,哪來擾民之說?”
旅舍老闆一個個苦着臉,叽叽喳喳,嚷嚷上了:即便是突擊行動,你們也不能讓我們的客人穿一條短衣短褲,大半夜的光着身子,讓你們查吧?
張興福當即拉下臉來,一臉愠怒:
“我們的工作,上要對得起各級政府,下要對得起平頭百姓,中間還得為鎮财政分憂。你們當老闆的,開門做生意,不說讓你們在賺錢做生意、裝私人腰包的同時,屙金屙銀,真金白銀地給老百姓繳稅,至少也得配合我們一下,堵塞稅收漏洞吧?稅收不光是分局的事情,人人有責。前幾天任務下來,昨天我已經讓人一家一家上門做你們工作,通知你們有誰見到外地收銀魚的,報告給我們,是不是?可你們該做的做了嗎?到現在為止,你們報告誰了?當旅店老闆是不是要麻昧良心?你們這樣做,對得起誰?是對得起在坐的父母官,還是對得起我們三、五萬江北人?要是各行行業都像你們一樣,隻管賺錢、不管納稅,那國家還不要、稅收還要不要?我今天把話撂在這裡了:你們要有造福一方、為當地作貢獻的心!不是你們想一出是一出,想一着是一着!凡事要講良心。不能因為我們工作對你們有一點點影響,你們就跑來叽叽歪歪、跟我擺受氣的嘴臉!”
鎮上稅收歸書記楊紹賢管。他來時候怒氣沖沖,有備而來,是準備大罵一通張興福的。中途趁亂,他将現場交給鎮長鄭望道,起身去了一趟分局院壩,看到滿地銀魚,鎮住了。再走到攤開桌收稅的董留成等人面前,一個個銀魚老闆按部就班,全在低頭辦着手續,他心頭火氣蕩然無存。再回分局長辦公室坐下,聽了張興福與餘小會的一番唇槍舌戰,他完完全全地倒向了張興福。張興福一說完話,他放下吸着的水煙筒,道:
“興福說的在理。我記得我剛來江北的時候,到湖邊幾個村子轉了轉,别看我們好好多村子圍着兩個湖,原本想,是可以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的。可實際上,我們吃不上也靠不上。湖邊村子田地少,打不出幾顆糧食;過去沒有銀魚,家家窮得隻剩下說自來話。我一急,當時就放出了話:這麼一個窮地方,全是财政包袱。要是有人願意,哪個縣份要,我劃給他了。現在上頭為了提高村民收入,想方設法撥下錢,放了銀魚苗;如今有了收成,老百姓有了收入,可國家呢?一分錢沒有。政府投入了那麼多的精力、财力,眼看銀魚是撈上來了,可怎麼沒有稅收?這個問題我是趕緊和望道一商量,報給了上面。上面的意思,是問稅務局該收的稅收,可收了?結果,興福這頭接到命令,連夜帶人去收稅,是好事,大大的好事!至少,我們有稅收了嘛!我們再不用伸手望上頭要錢了嘛!所以,興福做得對。至于我們幾家旅店吧,該配合稅局的,還是要配合的。事情到此為止。你們下去,按興福說的來:該報告的報告、該配合的配合。要不然,我會安排派出所,加強對你們這個旅店登記管理。不加強管理,不行嘛!你們一家家的,在這個地方做生意,需要那麼多的派出所民警保旅店平安,到頭來,請你們配合一下稅務工作,你們不配合,什麼态度?”
鎮長鄭望道連聲附和。
一場來勢洶洶的問罪,被張興福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化為功勞一件。
鎮長、書記滿意而去。張興福按捺不住心頭的高興,對着奔波了一夜的人,不再繃着臉,變得和顔悅色。
馬文龍看到張興福拉着的臉收短了,不想放過表現機會,伸出滿是銀魚味的手,湊到張興福鼻子前,“呸”了一聲:
“太臭了!腥臊味臭的,臭銀魚!”
張興福 “呵呵”一笑:
“小龍,還嫌臭啊?昨晚去搜查人家旅店,有沒有看到‘三隻腳’?你不是不明白什麼是‘三隻腳’嗎,下回我們去殺他個回馬槍!人家餘小會說什麼來着?對,是說‘打擺子還得消停陣呢!’(筆者注:打擺子,本地方言,是指過去患瘧疾或者患天花的患者因為無藥可醫,隻有任其自生自滅,放到屋外頭顫抖對抗高燒或者抽搐)我偏不!打擺子,我一次打個夠!”
馬文龍一屁股坐到坐到張興福面前,再次将雙手往張興福面前湊了湊:
“讓你沾沾臭氣,叫你打麻将不胡牌!嘿嘿,聽說你還帶董留成去刨花裡搜銀魚呢!可有搜出一、二兩來?看你這臭水平,完全是個臭銀魚,臭刨花!”
兩人的說笑,招來了不少人。人越聚越多。中間來了張煥娣。張煥娣孩子小,沒有參加頭夜的行動,今天起了個大早,忙這忙那。忙得差不多了,她前來分局長辦公室裡湊熱鬧。張興福來了精神,讓她講講“三隻腳”的由來。張煥娣低頭一笑,講了“三隻腳”的典故。
講完,張煥娣紅着臉跑開了。
一夥人正要散開,張興福想起頭天晚上的事。他叫了聲“王志山”,叫王志山過來,道:
“我說,你臭囊瓜的那些臭毛病,能不能改一改?莫一天到晚像我老張一樣,說話生硬。跟人說話要客氣點,溫和些,給人家左忠賢留點情面!你看人家一把年紀了,老巴巴的,你還瞪鼻子上臉,呼來喝去,讓人家動手給你翻刨花!”
張興福一頓批,讓一夜勞作、疲憊得無力回話的王志山,報以“嘿嘿”一笑,算是受下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