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個街天。張興福調整了王志山的跟班,讓他跟了谷文武與張煥娣。
三人去的是原木市場。
原木市場在老城南門。這個地方過去專賣柴草,入口處不顯眼,沒有标志,也沒有示意,路邊幾所烤煙房一左一右,形成一個天然巷口,走進去,便是原木市場。
三人走進去,豁然開朗。時間在農曆正是七月。一大早起了南風,應了當地人不時念叨“七月南風下大雨”的話,下過幾場雨,讓整個市場泥土地盤變得大攤水、小攤水,像是一面面鏡子一樣,映着藍天白雲。
人來人往,來看木村的人多了起房蓋屋的喜氣。建房蓋屋的人家多,讓木材市場迅速升溫。它擴大着地盤,占用城邊的田地,有足上幾十畝大小的規模,周圍建蓋了油毛氈房,将中間空場圍在中間,便是專營木材的專業市場。與縣城相比,它眼下最為紅火。紅火的原因,源于江北鎮慢一半拍,淪為欠發達城鎮,與早一步一步跻身鋼筋混凝土的縣城相比,不少村民圍着木材打轉。有需求就有機會。紅火的木材需求,讓不少縣城老闆紛至沓來。他們租下場地,搭上木闆油毛氈房,将場地中央的空場瓜分過後,堆上或粗或細的木頭。木頭有去皮的,帶着外皮的,加工前全是原木,被工商、稅務取名,管它叫“原木市場”。
見到三人,老闆們不時招呼。
谷文武不客氣,大大方方坐了進去。男主人招呼三人,拿出外地香煙,介紹着牌子,給抽煙的谷文武發煙。谷文武推辭着,手卻實誠,接了煙,煙筒成了來手不拒的家夥什。他接過水煙筒,不時一陣咳嗽聲。
谷文武吸煙動作獨特。頭擡起煙筒的間隙,他會不自主一甩頭,将額上頭發一抖,腦袋轉動個小半圓,再次下巴尖嘴往前一沖,嘴巴全塞進煙筒裡。随後“啵啵”幾聲響,吞雲吐霧。如此動作,再加上油亮光滑的大背頭頭發、前沖的尖下巴,極具老闆派頭。不細看,他與木料老闆們無異。隻有背着單肩黑皮公文包,與張八一的一模一樣,一看就是統一制發,與不背包的老闆們區分開來。
随谷文武和張煥娣進出幾家老闆的油毛氈房後,王志山驚奇地發現,原木市場老闆與街頭的小攤小販們相比,完全是另外一個天。這裡的老闆們做慣了大宗買賣,趕上年頭好,腰包漸鼓,走南穿北,社會閱曆豐厚。與稅務人員打交道,他們不像街頭路腦的攤販們,眼睛死死盯向幾角幾分,像是要把一分錢掰成兩半使。和小攤小販相比,木料老闆大氣,老成持重,穿着得體。特别一位名叫郭鳳鳴的老闆,着了一件毛料衣服,手上黃金戒指發亮,頭發一絲不亂,在三人面前,“哈哈”笑着,一臉富态。他面前的一隻爐子,炖着滋補品,排骨香飄四溢。
談過公務,郭鳳鳴邀請三人晚上下班後賞光,來與他分享炖排骨。說着這話,郭鳳鳴大大方方,說我剛從外地州拉一車原木回來,你們過來,麻煩給我定了稅。
谷文武吸飽煙起了身,讓張鳳鳴上前帶路。張煥娣和王志山則一左一右,族擁着谷文武,跟了上前。
一行人正往前走,一堆去了皮的嶄新木料擋了去路。谷文武環顧四周,正要差王志山去找人,有人應聲,走了出來。
來人名叫李八六。張煥娣向王志山小聲介紹,李八六是最早做木料生意的老闆之一,為人厚道,在納稅上基本不用費心。
這話令王志山肅然起敬。他打量李八六,隻見他穿了一件洗得發白的卡基布中山裝,風紀扣扣得嚴實,一直扣到最上面一顆。和郭鳳鳴的高調相比,李八六看上去四十歲開外年紀,聲音低沉,為人低調不知多少。木料前。李八六與谷文武對了數目。李八六腳下一雙黑面白底的布鞋,手工針線做成,格外顯眼。他整個人讓人感覺厚道、樸素,透着傳統。王志山滿是感歎:
“來江北這麼多天,第一次見到如此低調的老闆!”
雙方記下數目,谷文武報出各種規格木料的價格,讓王志山逐一計算金額,最後報出總價。王志山拿手的就是計算。他不用計算器,“一口清”,給出了結果。
速度讓谷文武連連誇贊。等張煥娣複核過是同一結果無誤,谷文武一甩頭,将額頭的頭發飄逸地抖了抖,對着李八六道:
“八六。你看這堆木料總一共是柱子六十棵、行條二十棵,樓楞二十五棵;我們估稅的價,你知道的,我就不單獨說了;你我打交道這麼多年,算得上老熟人了。攏共六千四百五拾元,原本二五添作十的,既然我們熟,讓你點,抹了零,化整六千元。百分之五的稅,收你三百元錢。你看,錢哪天繳?”
李八六對自己的木料顯然心中有數,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