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太陽來得早。太陽的第一縷陽光跳出了山,像一個頑皮的孩子,露出天真的笑容。漸漸地,它慢慢透過雲霞,露出脹紅的臉龐,像一個害羞的小姑娘,張望大地,照得大地一片金黃。
王志山睜開眼時,天已大亮。太陽明晃晃的,帶着光芒,穿透了窗戶玻璃,将小屋子照得亮晃晃的。他起了身,感覺一個嶄新的天地在他周身舒展開來。
四下全是聲響。樓房西頭亂哄哄的。大清早地趕來了四面八方的人。其中讓人心髒跟着顫動的,是拖拉機震耳欲聾的“突突”聲;其餘“嗷嗷”的豬叫聲和“咩咩”的羊叫聲,此起彼伏,象是過節一樣的集市。
王志山好奇地隔着樓道的花磚孔,看到樓房西邊是一個四面圍牆的交易市場。牲畜交易市場在大清早正式開啟。牛馬和豬、羊,甚至牛的叫聲、吆喝聲、讨價還價聲此起彼伏,現場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市場中央的場地,停放了幾十輛拖拉機,地上籠子成排擺開。籠子裡的豬叫得歡暢。不少人圍着豬籠子,早早地做起了買進賣出。買豬的、賣豬的,趁着清早的清涼,做了買賣。乍一聽,一片人聲嘈雜,細一聽,除了商販們的吆喝聲,還有收費和檢疫人員的清晰話語。各種聲音最終彙成次響曲,一股巨大的“嗡嗡”聲,穿透力極強,讓人感覺夏日清晨煥發的勃勃生機。
這是王志山的第一天上班。王志山卻怎麼也想不起來,該何時下樓上班?細細一想,好像是張家善忘記交待了。
時間還早。
王志山下了樓。分局上下靜悄悄的。王志山一個人走出稅務分局,開始了晨跑。
學校練就的晨跑習慣,他未敢放下。
喧嚣的交易市場甩在身後,沒走幾步,是一片與田野。碧綠的稻田,多了一股水稻的清香。田間地頭,多了星星點點的身影。早早出現在稻田裡的人們,手裡拿上鋤頭或者鐮刀,低頭查看着莊稼的長勢,偶爾低頭,湮沒在一片青綠之中。
清晨的風,帶着絲絲少有的清涼。風吹稻浪,滿眼綠色一樣的地毯,青翠嫩綠,随風搖擺。王志山跑了許久,停下來,站定,開始吐氣納新。
之後,他迎風練過一套長拳。
熟悉的拳法對于王志山而言,成了鎮定劑。初到陌生的地方,無法言喻的,全是對未知的焦慮。他倍感煎熬。隻有熟悉的拳法,能帶給他力量,壓制心中的惶恐,帶走不安,暫時将未來一無所知,抛之腦後,換來安定。
一番活動過後,正在走回分局,迎面來了一人。
來人臉闊面寬,胸膛寬厚富實,一身輕柔衣褲,增添了不一樣的精神頭。見到王志山,他滿面含笑,攔住了他,“咦”了一聲,多了驚奇:
“咦,小夥子,你哪裡的?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你呀?”
王志山看着來人面生,不知他是什麼人?怎麼一見如故?從他的衣着打扮,不像是田間務農的村民。對于他的身份,王志山心下陌生,多了好奇,怯生生答了話:
“哦,不好意思。我是稅所的,新來的。我姓王。”
“新來的?怪不得。我就說我跟你們稅所上上下下的都熟,包括你們留成啊、家善啊,甚至是你們的頭兒興福,個個玩得好,怎麼就唯獨沒有見過你呢!”
對方對自己單位的人如數家珍,悉數能報上名來,王志山對來人既陌生,又多了幾分不解。他笑了笑,正要趕路,對方卻一伸手,将他攔下了:
“哎,我還沒有問你叫什麼呢,小夥子!怎麼,不給你黃大哥面子,一見面就要走人?這麼沒有禮貌哇!你不留下跟你大哥說會話再走?”
對方笑盈盈地,嘴巴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忘了跟你介紹了。本人姓黃,大名河江。你們稅所的,年紀比我小的,個個管叫我‘黃大哥’。小兄弟,看你年紀青肯,你以後也得管我叫‘大哥’。不說我年長你,就憑我在這個地方,是算角人物呢!不是我說大話,你大哥這多年走過的橋,一定比你走過的路還要多;見過的世面,就不是你們這些小年青能相提并論的了。講真。你叫我聲‘黃大哥’,一點不虧。因為你大哥在這個地方,十裡八鄉的,大臉大面的,哪個不知、哪個不曉喲!别看我長相一般般,你可不能小帽下面看人,把人給看扁了。我人不咋地,可在這個地人緣好哇、好歹算得上是小名人咧!什麼名人呢?一是做生意的名人。所以我跟你們稅所的上下都熟、處得好;二是練武的名人。我是練過武的,主要練的是氣功。不信,你來試試,一試就知道我多少年的功力。你看,要是我這一掌打出去,不是一兩個人能擋的。日後,要是有人找你小王茬的,你報我名号。我收拾他,包管讓他們吃不了兜着走!”
說着這話,黃河江手起開掌,身形一變,左腿弓膝塌勁,左腳腳尖外擺,腳下摟膝拗步的招式出來了。王志山認出這是太極拳法,心下一驚,對黃河江拿捏不定,整個人驚呆了。
黃河江見自己一出手吓到了王志山,“嘿嘿”笑起,眼角多了魚尾紋,整個人在清晨的太陽下變得紅光滿面:
“小王,就在将将,我遠遠看你打了一套長拳,這才想着過來會會你。不錯呢嘛,小夥子!咱江北習武之人不多,我就是其中之一。哥倆第一次見面,我們是不是熱熱身,來切磋切磋?”
黃河江什麼人?幹什麼的?陣勢之下,黃河江滿是神秘。王志山吓得大氣不敢出,哪敢久留?他連連擺手,叫了聲“黃大哥”,一溜煙跑了。
回到稅務分局,驚魂未定的王志山看到了張家善。張家善剛從外頭回來,一身運動衣褲,明顯也是晨練歸來。
見到王志山,張家善張口便道:
“阿山,怎麼不多睡一會兒?年紀輕輕的,是不是就像我這些老牛老馬的,睡不住了?”
張家善的無厘頭,王志山昨天一見面就算是領教過了。他嘴巴油滑,難怪馬文龍管他叫“小毛弟”、“張癞子”;有這樣一個不擺官架子的組長,王志山輕松得完全沒有了壓力,像是人站在水裡不怕天下雨一樣。他跟着嘻哈着道:
“你的意思,睡不着的是年紀大的;好睡的,是年輕的?那我以後管你叫‘老同志’啰?”
張家善嘻嘻笑着,正要上樓,被王志山一把拉住了。他将遇到黃河江的事情說了,問黃河江到底是什麼人?
張家善笑得直不起腰來。笑夠了,他這才道:
“就他黃河江?你别聽他淨吹牛皮!他是不是一見你,就吹自己什麼氣功大師、什麼某某産品總代理,别信,全是吹的!他不過街上的一個小個體戶,開了個寄售商店,取名‘江北寄售行’,人特别能吹,專吓唬年青人。别理他。等你在這個地方呆長了,你就知道有些江北人怎麼回事。有人的别的本事沒有,全靠一張嘴過日子;全身上下,就剩一張嘴活着。”
看着張家善了上樓,王志山到食堂前的一個水龍頭前站定,開始了刷牙洗臉。
水龍頭是唯一有水的地方。水池與隔壁市場一牆之隔,少了嘈雜。洗漱過後,王志山踱着步,看了看院壩四周。辦公樓一樓除管理組辦公室敞着門以外,其餘的征收室、分局長室和會議室,間間房門緊閉,像是在熟睡一樣。對比縣局裡上班時間一到,人人忙碌的模樣,他啞然失笑。
不多時,董留成來了。他端了一個洗臉盆,見到王志山,叫了聲“阿山”,格外親切。
水龍頭前,董留成用嘴巴咬上龍頭,吸了口水,刷起了牙,卻是呲牙咧嘴:
“阿山,你有沒有聽說過我們村子的那個二夯?他一年到頭不洗一回臉。要讨媳婦了,他爹讓他洗臉,他才第一次洗臉。我跟你學學他怎麼洗的?”
說着這話,他伸出一個食指輕輕蘸了水,左右兩眼窩抹了,打個寒戰:
“噢喲喲,這水太紮了!紮死人了!(筆者注:紮,本地方言,是指水溫低,有刺骨冰涼的意思)”
趙瓊芬從廚房裡鑽出來,“咯咯”笑着:
“董留成哎,是不是你結婚的時候,也是這樣洗臉?”
年青人們全齊了。一個水龍頭将他們全部聚到一起。人人樂呵呵的。
早飯前的辦公樓安安靜靜。王志山所在四樓全是單身漢宿舍。其餘的幾樓,則是婚後人家的家庭宿舍。
董留成宿舍在樓道中間,門窗全開,一股濃烈刺鼻的煙草味。
王志山第一次參觀董留成宿舍,卻是吃了一驚。宿舍兩個隔間一套房。外頭的隔間設置成了個會客室,擺了一組布藝沙發,一隻水煙筒醒目。裡頭隔間是卧室,亂糟糟的,遍地煙灰缸,卻收不攏滿地的煙屁股。
讓他更吃驚的,是下樓吃飯時間一到,人人走下樓,根本不管不顧身後敞開的門,一幅夜不閉戶的模樣,張着嘴巴,歡送主人們下樓。
早飯過後,已是上午十時。這樣的兩餐時間,與農村無異。王志山一時分不清是單位還是老家。更迷糊這兒是與老家分隔幾十公裡開外的地方嗎?
放下飯碗,讓王志山吃驚的變化來了。
人人進了辦公室,一身便服不再,收起了自由散漫。
人人制服在身,變得精神。
不多時功夫,所有人像是變了個似的,齊整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