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沒有帶頌藜去蔺府,而是将她送去了校尉司。
頌藜先前都不知道,穿過陰暗蕭肅的禁門,會有一處敞亮的地方。
燭火微明,窗外的雨水纏綿。
對于雲京的百姓來說,春雨貴如油。
今年或許會有個好收成。
“我是該叫你頌藜還是畫師拂柳。”
蔺謇的聲音清沉,在逼仄的空間裡響起。
他步步上前,攜了身雨霧之氣。
“一個稱号而已,蔺大人無需在意。”
頌藜微微一笑,禮數周全地行禮。
蔺謇身上透着股不威自怒的氣質,雨聲淅瀝,愈增壓抑。
他颔首回禮,卻話鋒一轉。
“先前聽聞你在青州向馮縣令獻上了幅珑城堪輿圖,你可知這幅圖事關軍權,不知頌姑娘能否解釋一番,為何這幅圖在你手上。”
頌藜倒是不懼,隻擡眸看向檀木窗外,雨小了,幾隻被淋濕的鳥雀便才落在枝桠上歇息。
她不疾不徐轉過身,身影清麗,嘴角噙笑,隻是笑意苦澀又帶着濃郁的仇恨。
外面雨聲好似隐去,周遭愈發岑寂,她勾唇,輕松說道。
“蔺大人讓人帶我來此,是懷疑朱興的死與我有關?”
“讓大人失望了,殺害朱興的并非是我。”
“至于那幅圖,蔺大人先前已經查出,頌府偷藏堪輿圖,頌家人都流放至青州,小女幸得小晏侯賞識,方可赦罪留在雲京。”
一語中的,竟讓蔺謇無法否認。
朱興死前參加的那場香雲樓酒宴,宴請的衆人中,并沒有頌藜的身影。
從酒樓的廚子到獻舞的歌姬,他都審問過,所有的罪證都指向頌府長子。
可是頌家殺害的朱興理由,除了那幅圖,他想不出其他。
碰巧頌悅院前懸挂的雙面燈籠所用畫法同珑城堪輿圖畫法相同。
世上當真有這麼巧合的事情嗎?
那日,聖上同他說,付清呈上的珑城堪輿圖隻有半幅。
如今付清已入獄。
而另外半幅并不在頌悅等人手中,倒是在頌藜手中。
按照大晉律例,流放中人若是得世家貴人保全,可赦免罪責。
小晏侯以畫師之名将她接入府。
他便不能以罪臣的名義請見頌藜,這才讓小厮以拜貼有誤的由頭請來頌藜。
珑城堪輿圖一分為二之事,整個大晉知道的人少之又少,連他都是因為聖上召見後才得知。
若是頌藜與朱興的死有關,他斷然不能糊弄過去。
隻是這一切都沒有證據,他的猜測無法定罪。
想到這裡,蔺謇看向頌藜。
雨水停,風漸起,青銅燭台燈火暗自湧動。
隻聽見頌藜聲音輕柔,聲起燭滅,暗沉光線從窗格間撒進,塵埃慢慢浮動。
她瘦削挺拔的身影在塵光下有些不真切,竟似鬼魅。
“蔺大人,聽說給聖上獻圖的那位付大人被抓入禁門,我們二人做個交易如何?”
她的提議像是蠱惑。
蔺謇入校尉司做司隸校尉雖不過數載,卻從未斷錯案。
若是此案誤判,傷害了無辜之人,他怕是終生無法原諒自己。
唯有頌藜知曉那幅圖的由來,此為朱興案子的關鍵。
蔺謇點頭,默許道:“你想做什麼?”
頌藜拾起桌上有些潤濕的火折子,點燃了那盞燭火。
她不緊不慢地出聲。
“可否讓我見見那位付大人,若是大人答應了,我會說出為何那半幅圖在我手上。”
廳堂明亮,頌藜那雙眼眸澄澈,宛如粹了明星,她竟有些期待。
蔺謇眉頭稍蹙,顯然不解她的這番要求。
頌藜也不着急,她的目光從燭火移到了蔺謇身上,耐心等待他的答複。
“我給你一炷香的時間,頌姑娘你應當知道我們校尉司的規矩。”
他同意了。
頌藜唇瓣微張,淡笑行禮:“蔺大人放心,我不過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羸弱女子,不會傷到付清大人的,隻是受故人之托,有些事情需要問問付大人。”
她素來會扮演乖順的模樣,先前在頌府,就曾被這幅樣子糊弄,如今蔺謇目光冷冽地審視她。
頌藜慢慢起身,跟随蔺謇安排的人離開廳堂。
臨走時,她突然停住了步伐,轉過身看向蔺謇。
燭光搖曳,紙卷墨香。
“聽說蔺大人以前在鐘山時所設的松山學堂傍山臨水,一入春,雨打芭蕉,聲聲霖鈴。”
“蔺大人也曾為人師,可曾傳授學生們何為因果輪回。”
“像大人這般高風亮節的忠貞之才,定會給好人洗脫冤屈,将惡人繩之以法的,對吧?”
蔺謇執筆的手頓住,再擡頭時,頌藜已走遠。
回廊幽深詭暗,隻聽見環佩作響,猶如暗室逢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