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四姨的回答讓她意外了。
“我自然不指望紀悅真的去以卵擊石。”清歌支着頭,她覺得頭好痛,但每次她頭痛都隻痛半邊,很奇怪,“所以我希望雲菩舉兵。”
“什麼?”紀鴦一副訝異模樣。
“我有時也很佩服她,”她淡淡說,提到那個在京中沒人敢提的名字,“茉奇雅,”她望着紀鴦,“倘若我不是皇帝,我不必守衛氏江山社稷,說不準我也北上,投了她,這世上所有事,從春秋以來,從未變過,世世代代,男尊女卑,她敢把桌子掀了,殺盡他們,揚了這世道,真暢快,她敢這麼幹,我欣賞她,可惜了,她不姓衛。”
“若雲菩入局,敗,能多少給紀悅一些喘息之機,哪怕偏安一隅,華夏衣冠不改,我也算對得起祖宗。”她說,“勝,她需要大量的時間,去整合茉奇雅舊部,安撫朝臣,一時半會兒顧不上我們,就算她能侵吞茉奇雅的部衆,揮師南下,信國祖制公主從母,隻要她玉牒上的姓氏是衛,哪怕是這樣的結局,我便也能瞑目了。”
紀鴦打斷道。“什麼瞑目不瞑目的,你會活很久很久的。”
她什麼都沒對紀鴦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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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娜舒服的癱在溫泉裡。
冬天泡溫泉是最舒服快活不過了。
她全身都躲在水面下,隻留了一個腦袋和端盤拿餅的手,吃她唯一的一份雞蛋灌餅——小茉的手藝很飄,時而好吃到讓人想連吃六套煎餅,時而一眼看去了無生趣,恨不得逃離她的作案現場,但共性是她會以自己的飯量計算所有人的食量,導緻哪怕是她發揮好的時候,她烹饪出的東西隻夠每個人嘗鮮。
這裡的女孩子都奇奇怪怪,各有各的毛病,隻是很有趣,每個人恰到好處,有一定的比例是個正常人,讓她又能繼續和這群讨厭鬼過日子。
老妹珠珠又在吹噓她的妖怪世界經曆,說真的,她覺得珠珠在另一個世界混的也不怎麼樣,就沖珠珠這嘴沒個把門的狀态,肯定珠珠從來沒份參與過任何上層密謀,哪怕參與過一次,珠珠也能學會多聽,少說,酒量不好别喝酒。
混的不咋地的珠珠酒量真的差,隻要三盅,是的,是盅,甚至不是杯,她什麼都說,哪裡用的上細細盤問,連阿娘都知道時露娜的媽媽叫時晴,某年節慶日,時某打發時露娜去買東西,隻為一人偷吃五斤價值一千九百九十九的外星白草莓,吃完胃腸炎發作,還被送去了一個叫醫院的奇怪地方——雖然阿娘也沒比時晴好多少就是了。
“我開過一次機甲呢,”珠珠手舞足蹈的,“去外星勘察,我還下到了地面,跟外星人互毆,救出了我的同伴,然後連寫了九份報告,絕了。”她将素言說的一驚一乍後,又耷拉下腦袋,“我一直都在寫本子,我這一輩子就是在寫本子,沒完沒了的寫本子,一開始我和我的同袍們都沒中,我們互相安慰彼此,後來,别人漸漸的就中了,提拔起來了,隻有我還在星艦上沒日沒夜的做實驗,做圖,沒日沒夜的寫,沒日沒夜的改,每次出分,我都恨不得去拜過每一路神仙,最後好不容易中了,還招了兩個學生,我卻被撞飛了。”她還比劃了個動作,“我們那個時候有個表情包,就是小貓嗖的一下把自己的腦子扔了,我就和那個小貓腦子似的,飛了,時露娜的腦子飛了。”
素言——在她看來,素言挺趨炎附勢的,别看素言對她常年愛搭不理,素言那可從來不敢給小茉臉子看,乖的像小貓——一臉豔羨的說道,“我也想去外星。”
“你摘過外星蘑菇嗎?”珠珠來勁了。“我吃過!”
小茉也挺不地道的,她去拿了烤好的點心,回來又勸珠珠喝了杯酒,當然她很聰明,她請珠珠嘗了另一種口味的果子酒,至于珠珠的破酒量,肯定這酒瘋就續上了。
不過小茉很邪惡的說,“嘗嘗仰望星空。”
珠珠吓得嗷嗷叫,整個池子回蕩的都是她的尖叫,“我可不吃那玩意。”
“是泡芙。”小茉端過來點心盤,“泡芙酥皮做的魚頭,裡面是奶油夾心。”
話說回來了,之所以她還跟素言玩,是因為素言某種意義上她是那種愛管閑事的女孩子貓,不管怎麼攀龍附鳳,她還是有一股子樸素地仗義,“你不該把崔宣的身世說出去。”
茉奇雅所有的屁話都不過是比戲文更離奇的編排,沒人真的關心崔宣娘祖上到底姓甚名誰,唯獨一句話會引起軒然大波——“從龍出蜀。”
加上崔宣娘姓崔。
“内衛有義務向你回禀所有人的身世家系,尤其是她那種出身,”素言為崔宣娘挺身而出,“但你看過後應該埋在心裡,因為這裡是上城,她來了上城,就自動的獲得了一個新的身份,有一個新的開始。”
“你當真要人因言獲罪嗎?”素言質問道。
茉奇雅究竟也不是從前的那個人,她隻是平淡的看了素言一眼,“看是哪種言論了。”
素言氣的哼了聲。
但素言的骨氣,尤其是在小茉面前,那不值幾個時辰。
隻要小茉給從不吃任何海鮮的她單獨備了一盅香菇滑雞釀橙,什麼正義道德都能被素言抛之腦後,要娜娜說,素言才是嗖的一下把腦子扔了的小貓。
不過茉奇雅确實比她要有靈性,就像她也知道素言心情不好,卻不知從何開口。
茉奇雅就會笃定的來上一句寬慰的話,“把他們都忘了吧,你沒做錯什麼,好好過剩下的日子。”
素言難免會陷入一種怅然,将心比心,換她,大概她也如此。
隻是素言有點讨厭,她捧着茉奇雅的臉很暧昧的摩挲着,極惆怅地說,“為什麼不喜歡我呢?”可她非要來上一句,“你連娜娜都喜歡。”
“喂。”娜娜當即撈了一大捧水,潑了素言,“我還在這裡呢。”
雲菩躲開了,其實她不擅長應對這樣的場合,就像從前她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她和素言之間的關系,到現在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隻能幹癟的說,“你知道什麼叫喜歡嗎?隻有被人喜愛過的人,才知道什麼叫做喜愛,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若我說我喜歡你,實際上,這些根本稱不上一句喜歡,最後隻會每個人都痛苦。”
顯然這句話得罪娜娜了。
“你還是不一樣的,次輔您呐,好歹從龍有功,高官厚祿,自你之後滿門王公列侯,”娜娜指着素言說,“對我,怎麼都是我活該,高興不高興,好壞我都得受着。”
“你吃雞蛋灌餅的時候就又不覺得好壞都你活該了。”她簡直對娜娜無語。
這根本不怪她。
娜娜就是對她和對棟鄂東哥不一樣,在東哥面前,娜娜還是盡了一個妃嫔本分的,盡量讨喜,知情知趣。
在她面前,娜娜簡直了。
“雞蛋灌餅好吃。”娜娜理直氣壯地說。“能不能再來一個?”
“不可以。”她說,“說好了,每個人隻有一個,我又不是賣雞蛋灌餅的小販,你可以随便許願。”
“你還是當皇帝吧,”娜娜挖苦她,“你上三休四,賣煎餅一人隻能買一個,這樣開店隻會倒閉。”
“既然你知道我是皇帝,”她反問娜娜,“那你抱怨什麼?”
“從始至終,”娜娜指了指茉奇雅,又指了指東邊,“隻有你倆整天說把他們都殺了,我也好,素言也好,甚至金墨,我娘,明鏡姨,大家都是被你倆拖下水的,你做了,便不是戲言了,不可以假托你在開玩笑,因此,對你來說,你沒得選,我呢,做棟鄂東哥的妃嫔,我能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憑我的姓氏和我娘,做太後,臨朝稱制,也是不錯的結局,我選你,當年跟你一起離開上都,對你所作所為保持沉默和支持,”她直視茉奇雅,“我就是為了站着活,我憑什麼不能抱怨。”
一瞬間茉奇雅神情呈現出了一種怯生生的委屈,不過别誤會,這是她那線條過于柔和的五官導緻的,實際上她很生氣,可能什麼難聽的話都在心裡招呼了她,若不是頂這個皇帝頭銜不好對人破口大罵,她都懷疑茉奇雅還是能說出來點髒字的。
但她确實也慫了,有點後怕,為了緩和場面,她說,“你還把珠珠也牽扯進來了。”
隻是喝多了的珠珠說話不過大腦。
珠珠很喜歡仰望星空泡芙魚頭奶油蛋糕,她抱着蛋糕啃,口齒不清的說,“珠珠無所謂,對珠珠來說,這是剿滅類人外星不明生物,他們是僞人。”
她猜茉奇雅也根本沒聽懂珠珠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茉奇雅一臉的茫然,但這不影響她果斷地說,“對。”她甚至重複了珠珠話裡的最後一個詞,“我們隻是絞殺僞人,撥亂反正。”
“其實這裡的日子也還可以了。”賀蘭珠隻記得徹底斷片前的最後一句話,“我還從來沒有休過假呢,隻要你家有水、電、暖氣和網,我還是挺喜歡這裡的。”
剩下的事她就全都不記得了。
再醒來就是痛苦地宿醉。
她支着痛苦不堪的漿糊般的腦子,面對這個離奇古怪的古代世界。
全息遊戲她還是玩過的,電影也看過,來這邊其他古代人她也接觸過了,大部分古人還是很講究禮儀禮節,這是一個以家為最小單元的世界,因此,臣子忠君,子女孝敬父母,忠孝之間隻有很微妙的差異。
茉奇雅家裡主打一個倒反天罡。
别說請安了,茉奇雅都不能在早上按時起床去上朝,怎麼能指望她去給竹子晨昏定省,甚至,竹子狀态好點的時候會爬起來伺候她,給她梳頭挑裙子,不過,這竹子沒辦法,要是竹子不管,最起碼茉奇雅今天像一顆俏生生的皺巴生菜。
反正茉奇雅家是這種混亂的狀态,她索性揉着腦袋,“你能不能順路買點醒酒湯?”
“珠珠,我是皇帝呐。”雲菩很無語。
珠珠也一點都不客氣,“昂,皇帝,你順路弄點醒酒湯,拜拜。”說完咣地關上門。
她又拿珠珠沒辦法,隻能嘀咕一句,“真沒禮貌。”
不過可能在别人眼裡,她也沒什麼禮貌,但有禮貌的皇帝,又隻能被朝臣牽着鼻子走,都是沒有辦法的事。
她正事還是從來不遲到的,至于第一個會,成芙的主場,她去也是枯坐在那裡。
——以海蘭等人的性情,她們絕對不會讓成芙辦成一件事。
但她還是會在進門的第一時間叫人收了書記官們的筆錄,就算所有人串通在一起,每個人記錄的重點都是不一樣的,串通本身也會留下痕迹。
素言起身。
對官員将領而言,侍上确實名譽上是一件可恥的事,她清楚的知道這一點,但隻要承認了這一污名,其餘六部尚書跪地俯首的時刻,她卻可以站着。
每一次她都遲疑過,要不要當一個純粹的臣子,到需要下跪的那一刻,隻需要一刹那,她的腿沒彎下去,反而直起腰,點頭,疊手遙遙一禮,“娘娘。”
茉奇雅落座,閣臣告退,侍女上前層層把守,又是擔了外命婦虛名的一天。
有時她會覺得雙雙她們很可憐,她們确實盡心盡力為信國打理着一切,可是她們不夠了解茉奇雅。
茉奇雅并不會因為“你說的有道理”而采納一個人的意見,她隻會在别人和她意見一緻時,認可别人的看法。
延齡說茉奇雅剛愎自用是對的,側面來說,但凡小茉不是一個自以為是的人,她最起碼還是會在小朝會上露面的,而不是拖到内閣會議才到,對于朝會上的事情,拿過書記官的筆錄,看了兩眼,全部推翻。
“重新拟一版方案。”茉奇雅從來都不是商量,隻是吩咐,“钺國之事無需再議,另議東羅馬、南陳,”她說,“殺了,财産土地房屋留一半給女人,剩下一半收繳國庫,屆時東羅馬地方官員調去南陳,南陳官員派去東羅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