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仔細地觀察了下,阿娘沒有奔着小茉的腦袋招呼,也沒有拽小茉的頭發,而小茉沒有踹阿娘肚子,感覺都是收着打的,便抱着那一堆破爛蹲下來,開始挑挑揀揀。
素言的雞蛋很不幸的被奶黃包的那塊烤熱的小石頭燙熟了,她隻好把蛋殼扒了,吃掉這顆流心蛋。
剛咬一口,龍蝦扣不結實,阿娘的項鍊飛了,很大顆的孔雀石砸進了蛋黃裡。
當她撇着嘴把阿娘的項鍊從雞蛋裡撿出來,小茉的步搖拍在了她的臉上,砸的她鼻涕眼淚一下子全出來了。
她揉着鼻子,低聲的咒罵。
那邊阿娘和小茉刀劍相格。
小茉的劍是裝飾用的,據說是漢朝的,弄不好也許是上周的,總之,這是這把劍第一次被人拎出來打架,和刀刃交會,發出刺耳的尖叫,而阿娘的那把刀平時是用來切菜的,上邊還有疑似蔥花或蒜末的不明物體,每次阿娘拿這把刀切西瓜時,西瓜的味道都很感人。
不算這柄刀是否帶着蒜味,阿娘雷霆萬鈞的一擊就這麼被格住了。
她們這種劈裡啪啦掉東西式的纏鬥打了有一陣子了,再次證明小茉每天假裝自己病入膏肓隻是逃避搬東西和幹活,她其實沒她自述的那般虛弱。
這倒也不意外,直覺告訴她小茉身手還是不錯的,每次阿娘揍她總是能逮住她往死裡抽,揍小茉時小茉跑掉的時候多。
“你真的隻是為了報仇?”小茉回劍一挑。
“不然呢?”阿娘反問。
“就算報仇,也不該挑在錯誤的時候發難。”小茉道。
“定義什麼叫錯誤的時候。”阿娘反唇相譏。
“我認為的錯誤時候。”小茉回答。
“這不是一個我能接受的理由。”阿娘挑開小茉,縱身而起,橫刀回旋,“我認為這是一個好時機。”
“你考慮過另一方勢力嗎?”小茉翻腕,擡劍。
“你隻是在意一些虛無缥缈的東西。”阿娘譏諷道,“比如你所謂的體面。”她刀身下壓,“我教你做人光明磊落,不是讓你搞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這些年來,我隻學到一點,敵人應當火化。”小茉拿劍格着阿娘的刀,“賤人最好石/化。”
她們車轱辘話吵着,兩邊都各自有道理,阿娘覺得北州兵馬調動需要時間,哥舒璇的事情出了,慶郡王和哥舒部的士兵矛盾進一步加深,現在是個好時機,而小茉想不經高桌會同三司共審,直接借中州的手殺了慶郡王,再問漠東一個玩忽職守之過。
這正是阿娘不能理解的地方,她覺得慶郡王再擁兵自重,一個流放頂天了。
她安靜的吃完了那枚蛋,把大朋友和小朋友的心意都收好,起身去見金墨。
當然,她是個善良的人,她貼心的把門關好了,防止别人看見阿娘和小茉互毆首飾掉一地的狼狽德性,這可真是太丢人了。
轉身她去求見金墨。
為了見讨厭的金墨姨,她還爬回去換了身衣服,金墨姨那個年歲的人講究奇多無比,隻是她的窮講究還算有說服力,因為她嚴于律人也嚴于律己,不像小茉這也挑,那也挑,自己穿着睡裙便鞋就去上朝。
侍女通傳後金墨姨晾了她半柱香的時候才出來見她。
“娘娘。”她發揮了她最擅長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在軍中,隻要左都督不在,絕不能管右都督叫副将,同理,隻要小茉不在,就不能在娘娘這個尊稱前加上金墨的名字。
“起來說話。”金墨姨是一個很嚴肅的人。“什麼事情。”
“想向娘娘讨一份旨意。”娜娜說,“事到如今,不如我去會會哥舒令文。”
果然金墨姨皺起眉,看來她是真的菜。
她未免有些沮喪。
不僅小茉和阿娘看不起她,就連金墨,也覺得她是個菜狗,要知道,金墨可是這三個人裡最菜的。
“這不算理由。”金墨烏發高束,窄袖長袍,她偏愛豔色的衣裙,從年少至此未曾變。
“娘娘又為何同意和茉奇雅一同前來青城?”娜娜長得怪像她那個倒黴父親的。
金墨依稀還記得那個戲子的樣子,出衆姿容偏帶着一雙狡黠會滴溜溜轉的眼睛,而娜娜也是一樣,她總會壞笑的同時烏黑的眼眸轉悠着。
“娘娘始終都沒有放棄祖輩光複中州的夢想。”娜娜倒是比她爹聰明些。“小茉想先拿漠東,但漠東世族林立,各部族割據,若是讨不到好,揮師南下倒也來得及,南陳皇帝也想搏一把,就算不能搶回些地盤,打一場勝仗也夠她吹噓半輩子,一場棋局,大家各有算計。”
“你要做什麼?”金墨撥弄着腕上的串珠。
“哥舒部乃漠東世族之首。”娜娜說,“和我家有世仇,小茉應當無所謂何時動手,她隻是和每個皇帝一樣,忌憚我娘,至于我,娘娘你看了我都搖頭,想來誰都不會害怕我圖謀不軌,因此,想向娘娘求個恩典,準我去讨此仇。”
金墨姨說了最傷她感情的一句話——“你錯了,娜娜,我害怕你打敗仗。”
這下她徹底耷拉着腦袋,變成霜打的茄子,“那就沒辦法了,我是菜狗娜娜。”
過了好長時間,金墨姨開口,“不過你去吧。”她說,“中州有句古話,虎父無犬子。”
“可我是娜娜狗。”她自嘲似的說道。
金墨姨沒理她耍的貧嘴,懸腕提筆,批了張條子。
“謝娘娘隆恩。”她掐着條出門找素言。
“點七千人。”娜娜突然出現,這會兒又不肚子疼了,她挺罕見地穿了朝服,玄色衣裙下擺上滾着正紅西番蓮紋路,遞過來張薄薄的紙,“跟我走。”
素言接過那張紙,确實是金墨的字迹。
“不要從第九師裡面抽人,這确實犯忌。”娜娜看着她,“僭越了,末将向大都督發号施令。”
娜娜其實是她見過最奇怪的一個女子,她斡旋在金墨與茉奇雅之間,兩邊到都能不得罪,而且娜娜的年紀和她們差不多,正是最好高骛遠的年歲,卻能做到榮/辱不驚。
要是茉奇雅讓她頂着國公爵位當個副都督,頭上壓着兩個隻是侯爵的左右都督,她怄都怄死了。
但娜娜每天卻能無所謂的活蹦亂跳。
“不過,”娜娜說,“你也不必心裡不舒服,四舍五入我這個國公算内命婦。”
“那你是開心,還是不開心?”素言收起那張字條。“東哥暫且不提,小茉未必是良配。”
“隻能說的上是一種認命吧,談不上開心或不開心。”娜娜背着手,望了望碧空,“我家的家主是各姐妹輪坐,我這一代,輪到薩仁了,所以我娘一開始也沒栽培我做将軍。”她說話時多少仍帶着幾分失落,“不管是跟誰,她對我的期望大概就是做個中宮或次妃。”她望向素言,“所以有時我會羨慕你,你們間沒什麼感情。”她毫不避諱的談起素言的小秘密,“她對我好也不好,沒差到能讓我做出割舍,又沒好到讓我無視她對我的打壓。”
當然,她也承認,“我沒有小茉聰明,也不怪我娘。”
“不要這麼想。”素言說,“你有的地方比我和小茉強。”
“大概因為我是個沒心沒肺的傻子。”娜娜笑起來。
“你真要這麼做嗎?”素言問,她看起來有些擔憂,“開弓可沒有回頭箭。”
“不用擔心我。”娜娜别上劍,轉身上馬,“我最慘不過混個妃子當當,我娘是她的老師,還有三分薄面,她不太好明着發落我,大不了我在小茉家的破房子裡混吃等死,也是一條不錯的出路。”
隻是她還是叫住素言。
“過一會兒,”她思考片刻,“你得去給我娘跟小茉通風報信,”她說,“我覺得哥舒令文未必有多厲害,隻是大可汗更像雙雙姨,文官打仗那是真的菜,隻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得來個人救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