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個皇帝都不希望有人與她分權,她更厭惡始終存在一個人,名位上低于她,卻又像影子一樣,總是萦繞不去,甚至,這樣的一個人,說出的話語,和她的聲音,有着一樣的力度。
可她至始至終拿金墨沒辦法。
金墨不是最聰明的,用兵作戰隻能說勝于經驗,用來籠絡人心的手段也上不得台面。
但她從頭到尾,在東之東的将領心中,比不過金墨。
透過窗,不遠處的廊下,冰封的蝴蝶蘭綻放,天邊一輪圓月,當真是花前月下,金墨和甯郡王耳鬓厮磨之間,無比娴熟的親近。
隻是金墨順手就招呼了侍女。
雲菩能理解為什麼侍女會同意參與其中,日夜間目睹着這樣場面,又都是年輕女子,難免會胡思亂想,可這不影響她覺得金墨變态。
而暫時還沒有變成變态的綿綿撲過去濺起水花,把金墨新養的寵物天鵝吓跑了,她一路怪叫着去抓小啾,“小孩子不許看。”
小啾則懵懂的問出最可怕的問題,“她們在幹什麼?”
“這,說來話長。”娜娜沉默了。
“我不知道。”雲菩違心地喃喃說道。
“總之,是快活的事情。”娜娜一拍手。“你長大就知道了。”
“這成何體統!”綿綿尖叫着,她從水裡沖出來,跺着腳,就差蹦起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算是皇帝,就算是皇帝,”她說話都開始結巴,“就算是我們陳國的皇帝,這麼做也是要被戳脊梁骨的!被禮官和史官指着臉罵的,皇後也是要叱責這麼幹的妃嫔。”
“呃,”娜娜歪着腦袋,她卷着自己的一縷長發,“皇帝不都是三宮六院七十二嫔妃嗎?”
“那他也沒有在同一個晚上,和他的所有妃嫔在一起吧!”綿綿看起來崩潰了。“還在屋外!”
“這不挺好的嘛,沒人獨守空房。”娜娜小聲嘟囔着。
“至少,她目前隻和女人在一起。”茉奇雅沉着個臉,她披上衣服,邊走邊散了長發,讓烏發直墜腰間,“我去洗澡了,你們慢慢玩。”
娜娜想了想,還是追了過去,“你為什麼這麼不高興?”
“我沒有不高興。”雲菩把水桶挂起來,“我隻是很膈應她和各種女人在一起。”
除朝政之上由金墨和承平妃舊部之間這種關系造成的牽制外,私心上,就像她讨厭娜娜和别的女孩在一起一樣,她非常公平、均勻地膈應金墨、母親還有四公主、娜娜及她娘跟别人在一處。
“小茉,”娜娜裹着大浴巾,“金墨阿姨是個大人,大人總是有自己的生活的。”
“那我也讨厭她做這種事情。”雲菩盯着娜娜看。
可能娜娜也覺得追過來尴尬,低着頭站在門邊。
她不擅長遞台階,娜娜隻會抖機靈,這就導緻,數秒後,娜娜眼睛又亮起來了,她直起腰,坦然而又堂而皇之的走了進來。
“你要做什麼?”她質問。“娜娜!”
娜娜鑽進了屏風後邊的隔間,“上廁所。”
“你給我出去。”她也崩潰了。
“我很快。”娜娜沖她喊。“我來都來了,這麼遠。”
在這一瞬,她甚至心裡一種極其不道德的想法一晃而過——娜娜是東哥的報應。
她其實知道母親有自己的生活,在母親極少數心情還不錯的時候,母親也會有與人親昵的興緻——這就是為什麼她知道了金墨和母親之間的事。
但她就是會不高興。
隻是她很難将不高興訴之于口,因為無數的事情,都隻能她自己憋在心裡别扭。
心裡别扭歸别扭,她必須同金墨及甯郡王坐在一處,商議一些事情。
事實證明,甯郡王在親貴藩王的事情上,所有原則都隻針對她。
金墨這一晚應該還是開心的,煮了一鍋雞湯面,切了一碟鹵牛肉和一盤肉凍,配煎牛籽排,還擺出來了一整個點心盒子。
“給。”金墨把碗遞過來,唠叨道,“不要剩碗底,最讨厭你剩飯。”
“哦。”她拿筷子扒拉着挂面。
“阿宿不是不講道理的人。”賀蘭明鏡吹着雞湯上邊的油。
這是一席鴻門宴。
素來,講究人辦事都是先禮後兵。
要說金墨邀她重溫少時舊夢,置身溫柔鄉是禮,現在和她談判的茉奇雅就是兵。
“沒人會和好日子過不去。”她暗示道。
“怎麼沒帶冰月她們一起來玩?”茉奇雅一襲白裙,發尾一束,她與承平娘娘長得是極相似的,性情卻全然不同。
按規矩,大娘娘束發,其餘人垂發,若大娘娘垂發,其餘人便隻能束發。承平會考量到别人,自己盤起發髻,而茉奇雅會垂發,隻要她在的場合,其他人就隻能束起長發。
“天太冷了,留她們看家。”賀蘭明鏡晃着碗,“小孩子見了風,容易頭疼腦熱,就不折騰了。”
金墨與茉奇雅這對半路母女比親生的母女間更具默契。
别看不久前還你死我活,恨不得在上城巷戰,現在坐在一處,一個唱白臉,一個扮紅臉,隻字不提之前的事了。
“今年格外冷。”金墨斟茶,她心情好的時候會戴一些首飾,此刻腕上就籠着一對纏絲玉镯,“尤其之前應諸位所請,幹活的,做工的,一下子就少了一半,他們雖然都有妻子女兒,可久居室内之人,剛走出門,辦事都怯生生的,我們都捉襟見肘,所以要注意身子,生病是一筆大開銷。”
“等開春了,肯定會好起來的。”茉奇雅用那種軟軟的,無辜的聲音說道,“但是冬天,大家都隻能先緊吧着過日子,”她提起了承平大娘娘早年時遇到的那場饑荒,“總歸是會過去的。”隻是話鋒一轉,她便說,“可惜今時不同往日,承平娘娘的時候,大家都在一起,齊心協力,這才熬了過去,我們如今,你瞧,我們母女倆住在上城,你在那邊,宿姨又住在那裡,哪怕就我們三個,也是說着三種不同的話。”
沉默片刻後,賀蘭明鏡道:“我陪你去見見阿宿。”
她真的很憋屈,要是知道有這麼一出等着她,她絕對不會昏了頭,跟金墨親密一場。
這個節骨眼是真的寸。
她倒想沖茉奇雅說,别把她當傻子,漂亮話說得那麼好聽,句句哭窮,實際上隻想将藩王扣押上城,要求她們讓出士兵,當一個任人捏的面團,還沒成就豐功偉績,就先揮刀向了自己人,鳥盡弓藏,真不要臉。
士兵就是自由,就是說話的音量,她不是傻瓜,真的信茉奇雅那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鬼話。
她還想罵金墨,戳穿她與金墨這對母女倆的關系是——共患難她得吃瓜落,同富貴沒她的份。
“無論怎樣,你要先和她說和說和。”她咬牙切齒的打了個太極,把事情推後,“而且,”她供認不諱,“我确實欠你一份人情。”
每個将領最害怕的事情,是嘯變,而軍營中的男子,會讓所有女兵精神高度緊繃,微妙的平衡是一根已經繃緊了的頭發,随時随地都會斷。
如果她出來做這個惡人,一旦鎮壓不住,她所面對的反彈,将會害死她和女兒們。
但上城的出面,給了她斡旋和做個人情的餘地。
這個交情,她還是搭的。
當然,她沒有金墨母女的臉皮厚度,不能溫存一刻後捧着人家煮的面,還拂人家的面子。
“所以,”甯郡王在涉及到金墨的事情上,身段還是柔軟的,當然,她的表情像吃了蒼蠅一樣,“和阿宿談過後,我們再做決定。”
“當然。”雲菩很客氣地說,“這是合情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