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雲菩已經不需要她了,她就可以離開了。
但就像雲菩是她的責任,她似乎也成為了雲菩的責任。
她的話不僅沒有讓雲菩變得高興,反而雲菩沮喪起來。
“那你怎麼辦?”雲菩問。
“我會照顧自己的。”她說。
“你不會的。”雲菩搖頭,“你隻會去上吊。”
一下子她和竹庭兩相默然。
其實娜娜說的不對,她和竹庭的糾纏并不全然拜她這個人性格優柔寡斷,拖泥帶水所賜。
母親是一個比薩日朗、金墨都複雜的人。
“不要這樣。”母親捧着她的臉,丢掉了她烤失敗的面包——它變成了饅頭幹,“忘掉我是你娘,你是我的孩子,我們來當朋友好不好?我是你年長些的朋友,你是比我年少的夥伴,假如我們隻是好友,你是你,我是我,我們開心的時候,一起玩,傷心的時候,可以互相安慰,但最重要的是,你要過好你的日子,我也有我的命途,我希望你過的開心,你也要尊重我的命數,每個人都會結識許多的朋友,有的夥伴會漸漸疏遠,但也會遇到新的朋友,總有一天我不在了,或早或晚,都是這樣的,但仍然會有許多愛你,在乎你的人,陪伴着你。”
她知道她又白下了一場決心。
人都是很複雜的,有時莫名能硬起心腸,有時又會不落忍。
“我們先回家一趟,”她說,“然後我再帶你回來,怎麼樣?”
這回換竹庭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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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娜知道她有些小毛病,比如愛美。
這個在母親眼裡,她簡直是十惡不赦,用薩日朗最喜歡的一句話是,“隻要刀在手,誰看你那張臉啊。”
不過她覺得,提高一下自己生活上的享受也沒什麼不對的。
畢竟母親嘴裡這麼說,實際上臉上也用着高昂珍珠粉調成的香膏,塞外風大,氣候還幹,要是不往臉上塗點東西,一到秋天臉就會起皮。
中州倒是溫暖潮濕,可是這帶來了别的毛病。
她多半是成功用從阿娘那裡偷來的珍珠粉把自己焖起痘了——當然不能排除阿娘調的珍珠粉有點問題,她臉上還在起皮,或許,長痘可能是她這個月的月事要來了的緣故。
她對着鏡子看自己下巴上那顆巨大的痘痘,這要是在上城,她會跑去修容娘子的店鋪,做個臉,順便把痘擠了,再按摩按摩肩膀和腰,這邊壓根兒沒有這種享受,她隻能翻箱倒櫃的拿自己的瓶瓶罐罐,想給自己挑個香膏,敷敷臉。
就在她躺下,往臉上墊了一層紗布,将自己調好的香膏倒在臉上,想敷一會兒的時候,梅梅來找她。
梅梅一進門就是啊的一聲。
“是我啦。”娜娜含糊不清地說。“我在敷臉,我臉上長痘了。”
她并不想把自己辛苦一上午調好的香膏掀起來扔掉。
“你來找我玩嗎?”娜娜問。
結果梅梅是來找紀鴦的,她問,“紀小姐在嗎?”
“她在那邊。”娜娜就好心的給梅梅指了個方向。
誰知梅梅走了沒多久,就聽見紀鴦發怒,“你把我當什麼了?”
這下她躺不住了,不得不把香膏掀開了,趿拉着木屐跑過去,“啊,怎麼了?”
紀鴦氣的不住喘粗氣。
梅梅驚慌失措的看着紀鴦。“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紀鴦勃然大怒。
茉奇雅是世界上最口是心非的生靈,她自稱性格内向,卻每天唧唧呱呱個沒完,别說生人,就是閻王她也能唠二兩銀子的,而且,她宣稱自己喜歡安靜,最讨厭别人鬧騰,可是一旦有人吵架,她湊熱鬧比誰都快。
她剛跑去洗澡,這會兒就拿毛巾裹着長發跑了出來,躲在她背後,探頭探腦的,還擔心自己錯過了精彩的部分,細聲細氣地問,“這是怎麼了呀?”
“我妹妹想去遊湖。”梅梅沉聲道。“她生了很重的病,大夫說她活不過這個冬天,她自生下來就喜歡水,我想帶她再去劃一次船,想找人相陪。”
“不,”紀鴦無比譏諷地笑道,“你是想替你妹妹來買我一晚。”
梅梅也有點生氣了,神情不悅,語氣也漸漸淩厲。“我隻知道你是内衛的統領,請你一起來是希望你能保護我們姐妹,别的我一概不知,你偏要這麼想,我可沒辦法。”
這時雲菩覺察到紀鴦早年的經曆其實深深地影響着她,好比梅梅的邀請,隻要是和她早年遇到那些事情相似的情景,紀鴦會一下子忘記自己現在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不會再有任何人逼迫她,甚至她也想不起自己如今是官家依賴的侄女,朝廷的重臣。
她隻會一下子回到若幹年前,裹着自己的大袖,像魔怔了一樣,歇斯底裡地大喊,“你以為我會信你嗎?你騙誰?船劃到湖中心,要怎麼做,不還是你們說的算嗎?我也不傻。”
這下梅梅吓傻了,呆呆地站在那裡。
娜娜瞪大了眼睛,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可能是想安慰一下紀鴦,隻是她剛走過去,張開手臂想抱紀鴦,結果紀鴦喊的更狠,“你别過來。”
“紀鴦,”雲菩到底算上另一個世間的經曆,她和紀鴦認識的時間長些,也更了解她。她走過去,捉住紀鴦的手,“沒事的,你是在我家。”
紀鴦不停地發着抖,喘着,過了好一會兒,緩過勁,喃喃道,“你們受驚了。” 她低垂下視線,“抱歉。”
不過,看起來她和梅梅也是舊相識,“小玉是不是不太好了?當然沒問題的,隻是我沒辦法去。”
很快,雲菩發現她對紀鴦的憐憫永遠難以超過半盞茶的時光。
紀鴦說,“你能不能陪她們去?”
“可我不會水啊。”她拒絕。
她不僅不會遊泳,還暈船,這是她親身經曆過的教訓,她清晰地記得那吐得天翻地覆的每一天。
大概這是天意,草原的女兒不配擁有海軍。
“是坐船,又不是讓你在湖裡面遊。”紀鴦似乎徹底地緩過來了。“而且我有點事,明晚得走。”
“坐船我也很不喜歡。”她回絕。
“成玉很可憐的,”紀鴦果然一點都不意外的跟梅梅關系很好,難怪當年梅梅入京述職是住在了紀鴦家。“一年十二個月,十一個月半都是病着的,哪兒都沒去過,什麼好吃的都吃不了,我隻是覺得,你可以跟她講一講塞外的風景,就當是幫幫我好不好?”
這會兒紀鴦知道跟她掰扯了,“你看我還幫你做過飯,收拾碗筷,洗過幾次衣服,哦對,你生病的時我照顧了你好久,飯我都給你送到了床邊。”
“娜娜呀,”她側過頭。
結果紀鴦陰恻恻地掐住她的七寸。
“就娜娜的官話,你讓娜娜去問一晚上的為什麼呀,還是讓她去說一晚上的你能不能再說一遍,我沒聽懂?”
她沉默了會兒,盯着梅梅看了許久。
梅梅或許以為這是一個小小的人情,可能覺得請她一起玩她也會很高興,卻不知道她已經暗地裡提高了她對梅梅的要求——梅梅最好物有所值。
“哪天呀?”她最終還是讓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