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無論她怎麼拙劣讨好,母親都是那麼的哀傷痛苦,或者原因更簡單,在她長大後,她瞧不起像母親那般怯懦的人,她已經不想要母親的諒解與認可。
她希望母親是像金墨那樣的女子,實際上母親甚至不如這個時空的竹庭。
這裡的竹庭至少會試着把自己逼瘋,想一些拙劣計策去給妹妹報仇,而母親隻是單純的、樸素的每天發着瘋,沒有任何目的。
“再後來,”雲菩輕輕的歎了口氣,這個細瘦的女孩耷拉着腦袋,瞧着十分可憐,“我也不知道我該怎麼跟她相處,她看見我很痛苦,我這般與她相處,我也很痛苦,”她中州官話看似流利,實際上很多詞彙她都不理解其含義,隻是從字面上去理解了,“我想和她一别兩寬,但她又總是會不停地找我。”
清歌試探着伸出手,她覺得漠西的女孩子之間相處還是挺随意的,這群女孩子經常摟抱在一起,打鬧成一團,于是她就揉了揉雲菩的發心。“小可憐。”
雲菩擡起頭,隻不過沒看她,而是茫然的看着竹庭,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沒有辦法替她原諒你,她可能一輩子無法諒解,無法接納你。”她說。
雲菩有點後悔把話說給四公主聽了。
她期盼四公主将籠絡人心的話術說到結尾,即便她知道那是假話,可假話就是比真話更動聽。
但四公主做不到,她每次都是虎頭蛇尾,無法真誠,也做不到徹底的虛僞。
隻是四公主稍微圓了下場,“但是我想,如果換一種情形,她是會疼愛你的。”
“其他情形會不一樣嗎?”她譏諷道,“芍閣公主在生命的最後,是疼愛紀鴦的嗎?恐怕她在世時,都厭惡着紀鴦,而紀鴦唯一的錯處是她是個女孩。”
四公主當年吸引她視線的原因是這是一個離經叛道的女子,即便她外表端莊,雍容華貴,實際上她随口說出的話語是:“那她也因此付出了代價。”
可能是自知失言,四公主又和緩了語氣,“她後來跪在紫宸宮前,苦苦哀求那個誰,這才救了紀鴦。”随後又強調,“一碼歸一碼,雖然我讨厭她,看不起她,可是我替她報仇了。”
“很多時候,我嫉妒的要發瘋,羨慕着她,有時候,我覺得她不配。她不配有阿姨那樣的母親,姐姐這樣的姐姐。”清歌望着竹庭。“豆漿那樣的女兒。”
竹庭不知道在想什麼,隻是一味的摟着雲菩,将臉躲在女兒的身後——或者,她把女兒誤認成了母親。
雲菩五官分開來細端詳,沒有一處和姨母相似,湊在一起,活脫脫就是溫柔模樣年輕時的姨母。
“你怎麼也叫她豆漿?”雲菩掃了娜娜一眼。
娜娜一直在卧房門前徘徊,走進又走出,視線相彙之時,卻又偏過頭。
“你們兩個每天對着喊,豆漿,豆腐腦。”四公主含笑道,“我還以為是你們給對方取得名字呢。”
“我不要叫豆腐腦。”雲菩從竹庭手臂下鑽了出來,但她沒有去找娜娜,先是跟小啾閑聊了兩句,又不得不跟綿綿搭讪,雖然這是一塊粘手上就洗不掉的年糕,她實在是沒有更合适的人選。“不要總戴着眼罩。”
她把綿綿的眼罩掀了下來。
綿綿噌地退開,緊緊的捂住那隻眼睛。
“傷口整日裡悶在裡面,不透氣,永遠都不會好。”她說。
“可是很醜。”綿綿可憐巴巴地說。
楊姐很嫌她少了隻眼睛,老鄭看見她就會避開視線。
她讨厭這個父親,但老鄭唯一一次待她好便是沒有說她受傷是自找的。
雲菩是一個好溫柔、好溫柔的女孩子,不過平日裡隻會耐着性子哄琪琪格,可能是介懷她是内衛的緣故,不願意和她走的太近。
“沒關系的。”雲菩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指帶着些涼意,冰冰的,将她的手移開,又拂過她的眼睛的傷處,“你看,都悶得長肉芽了。”
忽然她的堅強和不在意像早晨的霧氣一樣消失了。
她一下子就哭了,也不知道淚水究竟從那隻眼睛裡流出來的,“真的很痛,很癢。”
可能是第一次有人隻關心她丢了一隻眼睛,留下了大大的傷口,而不是覺得她少一隻眼睛好醜。
“肯定是很不舒服的。”雲菩揉揉她的腦袋,“過段時間會好起來的。”
“嗯。”她帶着哭腔,把臉埋在雲菩懷裡。
隻是沒容她調整情緒,雲菩被娜娜叫走了。
不過娜娜給了她一塊紙,絲毫沒有嫌棄她少了一隻眼睛,隻是嫌棄了她的鼻涕,“不要哭鼻子,哭鼻子很醜的。”
“大鼻涕蟲和小鼻涕蟲。”娜娜說。
“我這個月的感冒已經完成了。”茉奇雅跟了過來。“不會傳染你的。”
娜娜很機警地觀望着四周。
翠星河跟紀鴦在打架,吵輸了,翠星河在威脅紀鴦,“你要小心你的廁所”,而紀鴦目瞪口呆,“你怎麼能把這種話挂在嘴邊”。
琪琪格終于抓到了毛毛蟲。
至于四公主,她還在跟太後娘娘粘膩,大概衛家的女孩世世代代,都是粘人精。
“你昨晚在畫鹭城的布防圖。”娜娜忽然說。
“對。”茉奇雅供認不諱。
“绾绾當年請我們去她家做客,帶我們一起玩,是把我們當要好朋友的。”娜娜質問,“你是那時候記住的鹭城各處布防細節?”
“我怎麼可能記住那種東西。”雲菩裹緊了大袖,她覺得今天真的好冷,中州的氣候從不友好,忽如其來的冷,突如其來的熱,冷熱交替之際還會下大雨,“這是假的。”
娜娜呆滞過須臾,“為什麼呀?”
“我也不知道呀,”她不想跟娜娜吵架,或者她還是不願意在娜娜面前承認自己是個爛人,“裴笙問我要,我也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不過我不準備給她真的。”
以她對裴笙這些日子以來的了解,裴笙就喜歡玩點陰的,問她要東周國與陳國北疆接壤要地鹭城的布防圖,八成是準備設局借刀殺人。
慶郡王宿昭齊長住于鹭城,承平妃在世時尚聽令不聽宣,何況東哥,恐怕她手下的兵馬,是東哥母子心中的一根刺。
娜娜有一點說錯了,她跟宿绾關系并不好。
宿绾希望信國是像春秋戰國之時的周朝一樣,分封諸侯國各自過着各自日子——她也在鹭城過她的擁兵自重的小日子。
與其待她來日再一次親自削藩,要求宿绾交出兵權,不如讓東哥來當這個混蛋。
“所以是假的啦?”娜娜的眼睛一下子又亮了起來。
茉奇雅遲疑了很久——她将這種遲疑看在眼中,但她沒有勇氣去問,至少茉奇雅說,“假的肯定沒事的,安心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