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書是一個奇奇怪怪的孩子,不讨人厭,但繞不開的一點卻是她是紀愉的妹妹。
她恨紀愉。
她知道自己也虛僞,需要紀愉的反,卻又會恨紀愉逼死了四公主,還将四公主對她的一切利用鋪陳開來,戳破那層紙面,叫她來看。
年輕時的她并不知道人都是因利而來,利盡而去,隻是單純又愚蠢地認為,四公主怎麼說就會怎麼做,卻不懂人都是虛僞的。
她擁有着尴尬的出身,身邊的每一個人,哪怕是金墨,都在告訴她,母親待她好是母親懦弱,待她差是應該的,殺了她也是她活該,她确實是一個不該降生也不被期待的孽種。
因此,在年幼時,她真的會很感激四公主對她說我們是親人。
其實她隐約猜到了前因後果,隻是她不願意承認。
而紀愉為了勝算,拿這些過往激她,這導緻她的恨意奔着紀愉去了。
這不公平,她知道,可是她就是很讨厭紀愉。
連帶着,她會思考,倘若她過身後,信國交給錦書打理,那天下豈不依然姓紀?
她看着母親,卻在想,母親可以替四公主盤算計劃,教唆四公主篡位,是不是也能幫她一些小忙。
從理智上說,她知道她此刻應該告訴四公主,别在這個節骨眼上哄騙母親入宮去見紀太妃,事情并不會如四公主設想的那般,是團圓又和睦的團聚,而是母親病情的加重與歇斯底裡的發作。
從情感上說,她這是明明白白且清清楚楚地看到四公主到底是怎麼利用要給她做衣服的借口,以達成請母親入宮的目的。
于是,她三緘其口。
母親和四公主攀談了會兒,從内室走出,來到她身邊,矮身下來,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說,“這件大袖确實是太舊了,都有洞洞了。”
“哎呀。”她匆匆低頭一看,“可能是不小心勾到什麼東西了。”她說,“我會縫好的。”
“明天阿娘帶你去做衣服。”母親說話時,遣詞造句重重地咬着阿娘那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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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姝。”阿娘很晚才回來,換上家常衣服,長發用簪子胡亂挽了一挽,别在腦後,就匆匆從卧房出來尋她。
“哎,我在教訓妹妹。”喻靜姝拿着棍鞭,猛地抽打在幾案上,“好好給我寫。”
靜女嘴巴裡鼓着氣,氣得活像隻青蛙,“你打我,你敢打我,我就不學了。”
“你不學,我就打你。”靜姝怪叫道。
“好了,停。不許打妹妹。”諸葛文拿着姐妹倆沒辦法。
她隻能拿出殺手锏,把長女支開,這樣她能得一時清淨,“靜姝,你去幫阿娘跑個腿。”她叫靜姝去給娜仁送請柬,又招呼靜女,“阿娘累了,幫阿娘捶捶背。”
隻是她剛坐下來,侍女珍兒走進來,“大娘子,”她又是哭笑不得的表情,“柳娘子遣人來問,你什麼時候回府。”
諸葛文靠在椅子裡,支着腦袋,“我有事走不開,今晚宿在衙門,不回去了。”
為彰顯她的賢惠,她給那個她總記不住名字的男人置辦了幾方姬妾,自問很是對的起他,甚至,這名至今她不知其名隻知他行七的男子要迎江左名伎入府,她亦欣然應許。
但這幾房姬妾簡直像她給自己找的孽。
她們不盯着喻七,成天的找她,而找她的事還就一個——看孩子,因為孩子需要花精力教養。
在撫養靜姝和靜女長大的時候,文娘和柳娘出了不少力,她欠她們的人情,可剛出生不久的孩子就是會日夜啼哭,還不懂事的半大孩子又會吵鬧不休。
每逢此時,她真的羨慕喻七,喻七是個男人,世人都知道,男人不問内宅俗務,因此沒人在意喻七又在哪裡逍遙快活,可這些姬妾在不想帶孩子的時候就會想起她這個大娘子。
于是她又隻能找借口說她在軍中有要務脫不開身。
“昨日您就是這麼說的。”珍兒惴惴不安地問,“柳娘子看起來很生氣。”
“叫她去找喻七?”她提議,“那是孩子的爹?”
結果柳窈娘愣是不找喻七,她這才溜出來住了三天,今天忍不住了,親自出來找她,“孩子也不是我一個人的,你是孩子的嫡母,為何内内外外,從乳娘到養娘,都是我一個人打點?我在家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你說你有要務在身,可我盯了你足足一刻鐘,你一直在跟珍兒唠嗑。”
“我隻是在跟珍兒說話。”諸葛文也無語。“你不能讓我一整天一句話都不說吧。”
世情當前,她又不能跟柳窈娘說,這孩子非她所誕,不能因為是喻七的女兒,就也是她的孩子,這不公平。
她得跟柳窈娘說,“你受苦了。”
柳窈娘近來心氣不順,她也能理解,畢竟把自己的孩子送走,換來了一個不知道哪裡來的野孩子。
但柳窈娘甚至還開始撒潑,紅着眼圈作勢要哭,“你今天不回去以後就都别回來了!”
她好說歹說,把柳娘子哄走,轉頭跟珍兒抱怨,“我真是受夠了。孩子頭疼腦熱哭鬧也有我的份,憑什麼。”
隻是今天找上門的冤孽不隻柳娘子一個。
靜姝送完請柬回來,遮遮掩掩而又扭扭捏捏地跟她說,“阿娘,能說兩句悄悄話嘛。”
“你說。”她揮退珍兒,捧起茶盞,準備潤潤嗓子。
靜姝直接拿出來了個盒子,哐地打開,捧到她面前。
她哪裡料到這是一盒子這種玩意,毫無防備之下失手把茶盞打翻,灑了自己一身。
“這叫悅己者,娜娜送我的。”靜姝說,“阿娘這是你的,她叫我也分你幾個。”她撲扇着長長的睫羽,“娜娜說阿娘你肯定知道怎麼用這些東西,叫你教教我。”
“我不要。”諸葛文刹那間走避開,“我不知道怎麼用,别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