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她是在裝,等心跳快起來,她是真的喘不上氣,靠着母親的肩,窩在那裡直喘,一般難受的時候她隻想一個人縮着,不想說話也不想開口,當真一個字都不想吐口,但她還是抓着母親,做可憐态,“我難受,阿娘能不能再最後陪我一天,就一天,最後一天。”
母親尋死的念頭總是一陣一陣的,今天狀況很糟,發生一些事,就覺得一刻都不想挨過去,明天可能狀況好點,又變了心意。
随後她就目送母親倉皇地跑出去叫娜娜她們尋大夫。
本來她也計劃找個醫生看看,隻是找的由頭是叫人給娜娜把脈。
她已經找不回年少時那種不怕死的心态,似乎年輕時她不是很在意生死,但自從禦及,她不得不變得很惜命。
一切的平衡都很脆弱,而她是各方勢力所交集的那一點。
她生,她所顧惜與在意的親朋臣屬生,她死,又是新的亂世之始。
這種怕死的心态懷抱着她,也影響着她的決斷,比如那天遲疑了又遲疑,還是叫人去喊了娜娜。
極度怕死的她拿娜娜的名義看了醫生,拿着似乎也不怎麼樣的大夫開的單子,說,“他要是往裡面下毒呢?”
薩日朗這段日子就不待見她,“你怎麼事這麼多?”
“藥和毒,就是量少三分,多三分。”雲菩至今都記得她是怎麼“絕頂聰明”的順手把四公主的一個叔父打發走,順路又用同樣的便捷法子,打發走了紀正儀的父親。
很簡單,就是常吃的藥丸裡多一味藥,或者某一味藥多幾錢。
但此刻她領悟了,人就是這樣,做過什麼就怕什麼,當年她說的那句“湯藥很苦,誰又能喝的出來裡面都煎的是什麼”現今原封不動的還給了她。
“矯情。”薩日朗罵她。
隻是這個藥似乎真的是一個七寸。
“你吃這個吧。”薩日朗還是把藥方收拾了起來,把自己偶爾吃一些的保養藥丸扔過來,想了想又要走了,“你還是煮點豬肝湯喝喝算了。”
“不要。”她義正言辭的拒絕。
一直到晚上偷偷溜出去吃飯,她都無法從豬肝湯的恐懼中逃離,“真的好難喝。”
路上她們偶爾會停下來,換洗一些衣物,再買些吃食和淡水,就在某個小鎮上,薩日朗買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食材——豬肝。
洗一洗煮了,加點鹽,為其名曰補血養氣。
雲菩發誓,那是她吐得最慘的一天。
“聽起來應該好吃啊。”敖登陷入沉思,“我吃過薩滿婆婆炒的肝。脆脆的。還不錯。”
“不吃内髒。”雲菩抗議,“内髒都很奇怪。”
娜娜看着手裡烤好的牛骨髓,陷入沉思,招呼店家,卻不是再叫一些奶茶飲品,“你們這裡有豬肝湯嗎?”
“不要。”雲菩攔住她。
娜娜開始咯咯作怪,“養生。”
“死都不會再喝一口。”雲菩說。
“怎麼也比延齡的饅頭片好吃。”娜娜挖苦延齡。
但這引來了琪琪格的反對,“延齡姐的饅頭片明明最好吃了。”
“所以你的牙很早就換了。”娜娜要了個勺子,“知道麼,因為被硌掉了。”她沉思片刻,“不過你的肉幹炒飯的菜卷也很難吃。”
“我也沒想到肉幹炒一下會變得那麼硬。”雲菩很想吃烤面包片,松軟的面包上塗寫蜂蜜,甜甜的,但現實是她隻能點到塗了醬的饅頭片,而她又不會做面包,隻好把饅頭片用筷子撕成一塊塊的,一點點嚼着。
“等有一天我發達了,我一定要雇一個廚子。”娜娜眉飛色舞的,“我要這一個月吃的飯都不重樣。讓她給我一個月煮三十道不一樣的菜。”
“看看你的小錢匣。”敖登搖着腦袋,“娜娜,你還有幾塊銅闆啊。”她們坐的是臨窗的那桌,時值盛夏,從窗望出去,三五個小姑娘成群結伴提籃去泡湯,嘻嘻哈哈的,“七月了。”她托腮,“我也想出去過乞巧節。”
“我也想。”娜娜喝着湯,“帶我一個。”
“你呢。”敖登看着茉奇雅。
茉奇雅一直都很别扭,不情不願地拖着長聲,“啊?這不好吧,而且,而且我們還有事情要辦,不是說後天要去召城嘛。”
“羞嗒嗒的小茉是個小孩子。”敖登呲牙嘲笑了茉奇雅,“琪琪格,”她看看吃得正歡的小格,“你是不是已經來過經了?”
“别。”茉奇雅着急地說道。“她是個小孩。”
“咦?”小格叼着筷子,“怎麼啦。”
“回去教你玩好玩的啊!”敖登宣布。
“敖登。”茉奇雅端着可汗架子,“都說了她是孩子。”
“蠻大的了。”敖登說,“不是誰家都像你家那麼奇怪。”她讓了一步,“不出去就不出去,那我們回去吧。”
雲菩不吱聲了,無論是為了敖登的面子或琪琪格的長大,她都不好徹底的反對,但她覺得她這一天實在是經曆了太多。
其實她知道别扭的是她,其他的正常姑娘隻是坦蕩又直率的享受一些成人後的愉悅,而她會很陰暗的将這些事情與情/愛/挂鈎。
她洗過澡,傷口換過藥,坐在床邊,背身去梳頭發。
她一直就是這麼别扭的人。
櫃子上的梳妝鏡映着門,敖登叼着枚白糖酥餅,穿着木屐,踢踢踏踏的走過來,遞給琪琪格一枚補妝的小鏡子,“小格呀。”
敖登擡手接着餅渣,“每個女孩子都是最特殊的。”她教琪琪格用鏡子看結構,“可以繁衍,可以取樂。你從哪裡買的小糖餅,好好吃……喂。”
她一把把被子掀開,因為茉奇雅又縮進被子裡,彎腰抱着膝蓋,在床邊團成小貓球。
“出來。”敖登把嘴裡的酥餅咽下去,“你什麼毛病。”
“傷口痛。”茉奇雅沒了被子就抱着枕頭。
“真讨厭。”她又打開一包酥餅,也丢給茉奇雅一塊。
她往下一躺,不搭理茉奇雅了,跟琪琪格唠嗑,“本來應該是你阿娘教你的。”
雲菩盯着被單上的玉蘭花花色,是中州花樣,縫的針很密,這是她生平第一次懷念中州的含蓄,中州将一切居室人倫視為隐匿的禁/忌,這總好過旁聽敖登大聲地形容并描述,“有沒有感覺腿和肚子一抽一抽的……嗯,那有沒有覺得很熱。”
“就是麻麻癢癢的。”敖登支着腦袋。“是酥酥的感覺。”她把補妝的鏡子收起來,“順着感覺走。”
“啊呀床。”娜娜踢掉木屐,撲到床上,直接把茉奇雅和敖登隔開,她躺到中間,伸了個大懶腰,“我好久沒睡過床了,真舒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