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這種話确實是作态了。
身份和血統對她來說是個問題卻也不是問題,對于金帳可汗的身份而言,她的血統有嚴重的瑕疵,對于信國來說,卻又不能簡單的用血統将她從國王的位置上拿下去,尤其是金墨出身的他他拉部,除非金墨母家對陳國皇室的仇已恨之入骨——目前看,經幾代人的稀釋,這種仇恨已到不了那般嚴重的地步。
這也是她時常對金墨言及血統的原因,因為至少在信國範圍内,她的血統是安全的。
嚴格來說,信朝的四不像是從信國開始的。
她一直認為今人無須評述古人,但她認可《過秦論》篇中的一句:奮六世之餘烈。她也一樣。
她承襲王位在信國内部得以認可的原因是祖父和金墨的母親聯姻,吞并了那一支部族,而金墨和她之間,成,是母家力挺,敗,也是母家的原因。
“不。”薩日朗解釋道,“我家老人是中州人,原居喵嗚。”她說,“你可能不知道。奈曼是個地名,在冀北。他他拉也是個地名,是甯古塔他他拉鎮。”
但薩日朗的客氣是有限的,“你這麼想那就狹隘了。我們與草原上的室韋人通婚,但并沒有把我們完全看做是室韋部族。我們是一個新的朝代。無所謂身份與血統,曾經各部之間紛争不斷,也曾結下血海深仇,但如今,也都是金帳的屬國。”
“喵嗚是哪裡?”雲菩無奈。
薩日朗和金墨祖上是江南一帶的繡娘,因福王之亂出逃,遇桃花汛,為避風一路北上,在關外錦陽停泊上岸,為了躲避戰亂又再往北,在甯古塔一帶定居,世代走婚,最後也組成了一支不小的部族,隻是和其他室韋人不同,她們除狩獵外,不放牧,主要靠打魚和養蠶為生,後來跟着祖父一同西出,遷居西信。
這也是金墨執着地想拿回周國和吞并陳國的原因——周國所分封之處是她母家故居,至于陳國,那是祖先的居所,大約大妃是有些落葉歸根的執念。
“蘇。”薩日朗模仿着讀音,忽然說,“棟鄂的意思是河邊的小草。”
“哦,我姓河邊草。”雲菩不懂為什麼薩日朗突然提到她的姓。
不過薩日朗沒做任何的解釋,可能是隐有所指,頗有深意,也可能是突然想起來了這件事,提一嘴,她重提了前番對陳國的談話,“我的态度是基于我的分析,并不是對你的試探。你不要出于一些愚蠢的證明或其他欠缺思考的決斷,貿然行事。”
“我會的。”雲菩看着薩日朗,“我從不貿然行事。”
即便她察覺到了她上一次也覺察到的迹象,比如牧草的囤積,比如從外地打欠條買下來的糧食。
假如北疆五五之數,那陳國依舊,又極可能是金墨的下一個目标。
如果是她,她會先打周國。
但金墨做出的決斷是啃硬骨頭——甚至是心知肚明地啃硬骨頭。
北部部落和周國進攻信國的理由就是她和金墨兩個女人難堪大任,最後誰都沒撿到便宜,她吞下了周國約五分之一的土地,而金墨也守住了北部的界線,未讓寸土。
然後金墨進攻陳國的理由是四長公主是個女人,坐不穩帝位。
上一世的她這會兒還是個孩子,讀的書不夠多,見的人也少,她唯一能做的是在關鍵時刻盡量做出正确選擇,比如西進,避開東邊戰場和金墨及其部族與中州的複雜糾葛過往,比如直接向中州舊部妥協,以五體投地的方式,用中州禮儀搶先金墨一步,在上都稱帝。
現在她基本知道事情發展的脈絡和關鍵的轉折節點,這讓她有閑情逸緻關心起其他的事情,比如金墨為什麼腦袋一熱做了個“英明神武”的決斷。
“很好。”薩日朗點點頭。
雲菩不得不懷疑,薩日朗有撺掇金墨選擇南下打陳國的嫌疑。
不過薩日朗又不會和她說實話,就像她說謊成性一樣。
她今天唯一辦的實誠事是把那個小盒子交給母親,說,“我今天見到了四姨。”
“她讓我把這個東西交給你,勸我趁機帶你逃走,找一個傍晚,她會在雁城接應。”雲菩在桌子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