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撥人泾渭分明地站在街道兩側,隔着一條馬路對望。
每一人都是摩肩擦踵,在大雨中參差地高舉着長刀和槍械,像是舉着各自的旗幟而非是武器。
兩支隊伍相對而立,地上被雨水染出幾片深淺不一的區域,他們的氣勢像是兩軍對峙一樣劍拔弩張,然而仔細一看,狹窄陰暗的小巷子裡,隊尾有幾人神色飄忽,更甚者露出胃疼的神色。
為什麼要淋着雨跑來街頭集合啊?
街頭黑/幫在139街道算是屢見不鮮,常常因為地盤劃分和利益往來等發生争執,附近居民習以為常,小岸隻是在窗邊上一瞧,就失去了興趣。
"轟隆——"
街口狹窄髒亂,天上瓢潑大雨,衆人高高舉起鋼管和球棒,大聲吼叫着像野獸一樣往前沖。
兩個黑/幫開始火拼,杜溪陵擠在窗戶邊上,注意力一時被吸引,頗有一副看熱鬧的架勢,問:
“打起來了,怎麼辦?不用管嗎?”
小岸重新坐回去,靠近錄音機細細打量關節處,說:
“管不了,沒人管,隻能忍着。如果打到我們的東西造成損失,也隻能自認倒黴。”
杜溪陵給這回答一噎。
這一家人生在外城,似乎一直是這樣的處世态度,許多人死在變異靈獸的襲擊之中,新聞和各方輿情被死死封鎖,星塔不安撫受害者,偏偏派人來看護她。
她是唯一一個活下來的,她因為這鬼使神差的幸運撿回一條命,也開始受到關注。
世道太難,沒有辦法,沒有人管我們的事,那就隻能得過且過自生自滅,遇到不公自認倒黴。
到最後連憤怒都做不到,在沉默中走向滅亡。
曾經的她是這樣,在貧民窟的髒亂街道與成年人争奪一片屋檐,最後隻能蹲在垃圾桶邊上忍受惡臭和酸水。現在的她也站在懸崖邊上,變異靈獸的一把火像是命運的大手,把她從一個深淵推到另一個深淵。
老徐收留她,她總不能得寸進尺,管人借這筆錢。給吃給住已經是杜溪陵從小到大見過最大的善良。
火光獸赤紅豆子的眼睛,灰色粗硬的毛發在她眼前一閃而過。
杜溪陵覺得昨晚劃拉的傷口忽然開始痛。
像是......火在燒一樣。
杜溪陵忍不住弓起身體,一雙粉色義眼随着疼痛爆發出更加明亮的光,她悶聲與小岸打招呼:
“我下去走走,馬上回來。”
“現在?走走?”小岸這會兒擡起頭來,隻看見杜溪陵已經站在門口的背影,一副打定主意的樣子,隻好勸告:
“那,那你記得繞着他們走,都是瘋子,不講道理的,别和他們生氣啊。”
杜溪陵幾乎是靠着扶手滑下了樓。
街邊這兩個黑/幫打的熱火朝天見了血,似乎确實是種熱血上頭的打法,掄着長刀和棍棒就往前沖,不用槍械、靈獸,也不管對方是誰,大緻的認定一個方向就往前碾。
像發洩一樣。
天邊日光晴朗,同時大雨瓢潑。
這樣少見的陽光雨算得上奇景,然而杜溪陵沒停步,生怕給人注意到,怕黑/幫打紅了眼連路人都不放過。
她蹭着牆角竄進另一邊的小巷,隔着一棟樓,高喊聲咆哮聲依舊如同悶雷地震。
小巷裡沒什麼人,估計是兩邊開打時,大家就躲起來自求平安了。
這正合杜溪陵的意。
手心的滾燙尚未結束,心頭的憤怒幾乎取代意志,她腳下虛浮,扶着牆蹒跚往前蹭。
杜溪陵開始意識到不對勁,低頭看了一眼手心,昨晚的傷口無端開裂,細長的血色順着掌紋伸展,越是盯着掌心的火焰看,心頭的憤怒越是旺盛。
那感覺就像是,自己被憤怒操控着行動。
她沿着小巷往前跑,隔着兩邊灰暗的高牆,目光盡頭的小巷之外是明亮的玻璃光澤,高樓大廈林立。
這是139街道和130街道的交界處。
一街之隔,天堂和地獄被泾渭分明地區分出,街道一側是黑/幫械鬥雞犬不甯,另一側是風和日麗社會精英。
那雨還在下,雨水打濕杜溪陵的額發,發絲濕漉漉粘連着。她靠着牆壁,死死按在手心處。
心中的聲音在叫嚣着,要釋放出力量,什麼都不管。
那股火焰似乎要鑽出身體。
杜溪陵低着頭,發覺自己已經跑到了小巷盡頭,正對着130街道的一側。
一縷透明火焰驟然燃燒。
杜溪陵恍惚間什麼都看不到。這火焰以她的憤怒為食物,同時又進一步助長憤怒。
于是她聽從直覺,高高擡手,這一縷微弱渺小的火焰終于舍得離開她的手心,像是寄生蟲離開宿體。
一刹那,杜溪陵覺得自己神智清醒不少,像是卸下一個大包袱,渾身輕松自在。她下意識擡頭望去。
火焰絲線一樣拉長,伸展。
向陽光中飄去。
......
130街道,高樓之中,身着職業裝的社畜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
已經工作了五個小時,鐵打的身體都會疲憊。
外頭的陽光雨還在下,隻可惜無人駐足欣賞。
他望向玻璃窗外走神,隔着密密麻麻的雨絲,街頭的仿生機械樹上,一瞬間燃起巨大的火光。
幻覺嗎?他已經瘋了?
不對,社畜确定自己沒有發瘋,世界也沒有毀滅。
是街上着火了。
街上......着火?
樓下街道采用防火塗層全覆蓋,仿生機械樹更是不可能助燃的材質。火是怎麼燒起來的?
社畜愣愣地往後一坐,“哐當”一聲坐倒在地。
“着火,着火了!着火了!”他喊道,更多人順着視線往窗外看。
一瞬間,大樓上下陷入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