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真想清楚了?”他第三遍向青鸾問道。
霍長玉總覺自家這傻妹妹是被甯晏禮诓了。
甯晏禮這人除了一張好皮囊,有時連他相處起來都覺困難,真不知自家妹妹看上他什麼了。
青鸾點了點頭:“兄長放心,此去夷城算上路途,也不過六七日的功夫。”
霍長玉知道拗不過她,更知道她的心思,便終是歎了口氣,不再阻攔,轉而向甯晏禮看了一眼,頓了頓道:“我有些話要同你講在前面。”
二人多年友誼,但霍長玉心底總歸是還記得彼此身份,鮮少與甯晏禮說話這般不客氣,而唯有的這麼幾次,都是因為他那“不争氣”的妹妹。
甯晏禮大約猜到霍長玉想說些什麼,便向青鸾投去一個安慰的眼神,跟他移步門外。
霍長玉行至院中,在離窗較遠的石桌旁停下。甯晏禮從鴉青手中接過大氅披上,将影衛和黑甲軍打發到遠處,在石凳上端端坐下。
霍長玉看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再想起青鸾方才支支吾吾同自己找借口,說要随他去夷城的神色,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他越想越覺得自家妹妹虧了。
甯晏禮看着霍長玉鼻子底下冒着一團一團白霧,默然等他開口。
霍長玉素來不比他能沉得住氣,可一張嘴動了動唇,卻不知要從何說起。
甯晏禮對青鸾的心思,他不是看不出來。
這麼多年來,他确也從未見過甯晏禮對旁的人用過這般心思,遑論男子或是女子,若無用處,便是瞧都不屑瞧上一眼。
隻是霍長玉亦了解甯晏禮,他這一生需要謀算的事情太多,而對比他在這些謀算上用的心思,能餘下多少精力給青鸾,就未可知了。
反複思量半晌,霍長玉終于長出了口氣,正色伏手道:“臣今日冒犯,隻想問清楚,殿下究竟是如何想的?”
甯晏禮擡眼看他,知他這般認真,是拿出了霍家人的态度來問自己,便也正色道:“你是問我?還是問我對她?”
霍長玉:“皆是。”
甯晏禮道:“她既肯點頭,我自會護她一生。”
霍長玉未曾想他會答得這般果斷,不禁愣了愣,但很快又道:“殿下既言要護阿鸾一生,那臣鬥膽問上一句,殿下的來日又是何打算?”
他又問:“這三日臣日思夜想,卻始終不懂,那晚殿下究竟為何改了遺诏?”
李洵駕崩那晚,是霍長玉帶人親手将太極殿匾額後的遺诏取下。待他将诏書呈給甯晏禮打開,方知李洵在傳位诏文裡寫的,竟是“皇弟李衍”。
霍長玉不懂,以當日時機來看,天時地利人和具在,甯晏禮若在彼時恢複身份,正是實現着十餘年籌謀的良機。而他卻偏叫錢福等人當即矯诏,把到手的皇位讓給了李昭。
時至今日霍長玉也想不通,甯晏禮此番究竟意欲何為。
“那你可曾想過,先帝為何會将皇位給我?”甯晏禮反問道。
霍長玉一愣,苦笑直言:“臣甚至不知先帝究竟是如何察覺出殿下身份的。”
甯晏禮也似一笑,卻道:“或許他到死前,都是在試探我。”
霍長玉怔住。
“我這位兄長自少時起便懂得藏鋒,朝臣當他昏庸,但他心中卻最是有數。”甯晏禮道:“自他年少繼位以來,這麼多年,陳氏、陸氏、淮南王,個個如狼似虎,每個都想利用他專權朝政,但到最後,你看這大梁終究還是姓李。”
聞得甯晏禮所言,霍長玉方意識到這一點,不由得微微震驚。
甯晏禮繼續道:“他到後來,或已對我生疑,但于他而言,大權落于我手,終歸要比旁人好些。我若隻是甯晏禮最好,一個宦官而已,到底還是要扶阿昭上位。”
霍長玉仍有不解:“可先帝留下那道遺诏,就不擔心殿下真是……”
甯晏禮道:“對他來說,我若真是李衍,當日如果憑那遺诏繼位,遑論陸彥,怕是其他朝臣也會心存疑惑,縱有軍政大權在握,他們無法扭轉大勢,但矯诏篡位之說會永遠存在。來日稍有風吹草動,陸彥便會借機聯合世家扶持阿昭,将我這‘名不正言不順’的‘逆賊’趕下皇位。”
霍長玉:“那這道遺诏豈不就是在逼殿下對太子下手?”
“他在賭。”甯晏禮想起李洵駕崩前所說的話,斂下眼眸,默然勾唇。
“賭什麼?”
“賭用那遺诏讓我心軟,換阿昭一命。”
霍長玉有些難以置信:“所以竟真叫先帝賭赢了。”
“或許吧。”甯晏禮輕歎似的道,站起了身:“可他有一點終是猜錯了。”
“什麼?”
“那皇位我本也不打算掙了。”
霍長玉瞳孔驟震,詫異地看向甯晏禮。
甯晏禮瞥他一眼,微微挑唇,往回走去:“我若真坐到那個位置,你們霍家怕是更不肯叫她入宮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