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晏禮沒等那小内侍開口就已皺起眉,問道:“生了何事?”
他身上逼人的氣勢把那小内侍吓得倒抽了口氣:“屠蘇大人叫奴婢傳信,說,說女史被霍大人帶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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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醫院院正見霍遠山親臨,手忙腳亂騰出自己辦公的後殿,又煮了禦賜的新茶,直到霍長玉給他使了第四次眼色,才後知後覺地道:“啊,将軍且坐,臣……臣還有一副方子要配,就先……”
院正讪笑着指了指殿外,沒等霍遠山颔首,霍長玉就兩手推着他,把人兜出了殿外,順便“砰”地把門帶上。
茶水沸騰的熱氣袅袅升起,又在半空散開。
青鸾立于殿中,莫名有些緊張。
霍遠山顯然是剛下朝就趕來,官袍還未來得及換。這位年逾五十的老将發鬓雖有斑白,但精神矍铄,器宇軒昂,整個人較于朝中文官也看起來健碩硬朗許多。
畢竟是久經沙場之人,霍遠山不說話時,青鸾明顯可以在他英武濃毅的眉眼間,看出一股不怒自威的凜然殺氣。
雖然已料到這步,但與霍遠山當面對質白玉簪一事,她也沒有十成把握,畢竟他不可能像霍長玉那麼容易被糊弄過去。
青鸾沉了口氣,平舉兩袖伏手一禮:“奴婢見過——”
不料,話未說完,她就見方才還端坐于案後,威風凜凜的大将軍“蹭”地站起了身,抖着胡子直勾勾地看着她,欲言又止道:“你你你,你這雙眼……”
青鸾怔住,大睜着眼看向他:“老将軍……”
霍遠山似是察覺失态,旋即擡手抹了把胡子,紅着臉又坐了回去,清了清嗓子,道:“我聽長玉所言,你說你那簪子也是家中傳下來的?”
青鸾想到自己懷揣七個銅闆上門提親,又以生米煮成熟飯賴在外祖家強行入贅的阿父,不禁有些心虛,低低“是”了一聲。
霍遠山看了看面前派人謄抄出來的青鸾的宮籍:“青鸾并非你真名姓吧?你可知雙親是哪裡人氏?”
青鸾搖了搖頭:“奴婢自幼随阿母在淮南王府侍奉,記事起就被喚作青鸾,沒見過阿父,阿母也不曾提過。”
“淮南王府?!”霍遠山“蹭”地一聲又站了起來:“原來她去了淮南王府!”
說着他一拍大腿,懊惱道:“我怎麼沒有想到這一點!”
一旁的霍長玉被他吓了一跳,皺眉歎了口氣,面上隐有嫌棄之色。
霍遠山卻幹脆撩擺從坐榻蹭蹭走了下來,又問:“你阿母現下可仍在淮南王府?”
看他這反應,青鸾有點迷糊:“阿母……在奴婢幼時便已離開了……”
霍遠山聞言一愣,但很快又露出一個略顯悲傷的苦笑,半晌才道:“你阿母帶着你隐姓埋名,想必過得也是很苦吧。”
原本準備好的說辭一句也沒用得上,青鸾一時有些不解:“将軍可是認得奴婢的母親?”
霍遠山接過霍長玉遞來的白玉簪,歎道:“原是我霍家虧欠你母親太多。”
他看着青鸾,眼眶微微泛紅:“我本還想問你許多,但一見了你便無需再問了,你這雙眼與母親幾乎生得一模一樣,若遠橋與你母親能看着你長大,定是無比喜愛。”
青鸾瞳孔微震,視線緩緩落在白玉簪的同心蓮上,聽霍遠山又道:“你可聽說過,先帝在位時朝中有一位撫遠大将軍?”
令魏人聞風喪膽的撫遠大将軍霍遠橋,因其戰功卓著,至今牌位都供奉在大梁宗廟,阖宮上下何人不知?
可是撫遠将軍明明早就死在二十年前與魏人的河間一戰中了。
而彼時她卻尚未出生。
之前霍長玉提及時,青鸾便已在心中否認了這種可能。
“世人都以為遠橋死在了河間之戰,然而卻隻有我知道,他當年并沒有死。”霍遠山在青鸾和霍長玉震驚的目光中緩緩道。
“這怎麼可能?”霍長玉不解,這麼多年在家中從未聽父親提起此事,便是祖母都說叔父二十年前死在了河間。
“起初我也以為他死了,”霍遠山無奈苦笑,對青鸾道:“後來才知,他是舍下一切去尋你母親了。”
“你母親乃是雲都司氏之女,司氏一族曾是南疆逃亡來的流民,又因其擅巫蠱之術阖族屢遭嫌惡,幾經遷移才在雲都被太守林牧所接納,安頓下來。”
雲都司氏!
“所以阿母才有那麼多記載司氏一族的古卷……”青鸾恍然。
“可叔父此舉乃是欺君大罪,”霍長玉道:“若被發現——”
“你叔父他就是這樣的人,天不管地不顧的,先帝當年給他與安和公主賜婚,他死也不肯,愣是在殿前仰了禦賜的‘毒酒’。先帝無法,才被迫準了他去戍邊。”
霍遠山歎氣道:“誰曾想啊,家中不許司氏進門,他便抛下所有跑到司家入贅去了……負天下不負一人,這是他後來與我說的。”
僅帶着一支白玉簪,七個銅闆,從并州戰場連夜跑到雲都敲開司家大門的阿父……此事聞之竟有些荒謬,可不知為何,青鸾卻隻覺眼底發酸。
茶葉在爐中翻滾,三人圍坐于案前,霍遠山笑了笑,似在回憶:“你阿父行軍打仗很有一套,用兵如鬼,謀算如神,也不知他兩手空空能娶到你母親,究竟是在司家門前用了什麼伎倆,撒了什麼潑。”
青鸾被霍遠山逗笑,抹了把眼睛問道:“後來呢?”
“我得知他還活着的時候,正值十六年前舊都之亂。”霍遠山道:“南渡到雲都時魏人追兵趕了上來,是他和林太守救了我們所有人。”
他停頓了一下:“包括當今的陛下和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