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晏禮行事目的性極強,這話絕不會是單純的疑問,定是又要打算以此威脅于她。
青鸾迅速将洩露的情緒斂回,飛翹的眼角彎出弧度,“大人又是為何偏偏與淮南王府過不去?”
甯晏禮唇邊笑意一滞,目光一動不動盯在她臉上,不說話了。
漸漸,他眼底浮現出冰涼的殺意。
四周像是一直無人經過,假山後沉默一瞬,就隻剩樹上的蟬鳴和二人交疊的呼吸。
再度焦灼的氣氛中,青鸾心中的疑問被豁然撥開一處。
甯晏禮對淮南王府出手從不留餘地,這種狠決與其說是政敵,倒不如用仇敵形容更為準确。
政敵尚能謀求短暫的共同利益,彼此得到喘息,但仇敵不行,恨在心口埋着,隻要對方不死,就一刻都不得安生。
這種感覺她很明白。
甯晏禮應當和她一樣,與淮南王府有私仇。
而且這仇,隻能緘之于心,不能宣之于口,大約與他藏着的秘密有關。
“奴婢無意探究大人的心思,大人問的,奴婢也當從未聽過,大人意下如何?”青鸾打破沉默。
這話說得隐晦,卻相當于是互相揭了牌。
之前,她不敢冒然提及,是怕甯晏禮生疑,反倒會對她咬得更緊。但有了賬本的事和禁中那條暗線的信息,她就有了十足的把握。
這兩件事份量太重,沒有哪個細作會用這樣緻命的條件,去換取敵人的信任,縱使甯晏禮再多疑,也會相信她與淮南王府不是同路。
既如此,她不如直接挑明,二人對淮南王府的态度心照不宣,與其針鋒相對,莫不如聯手對敵。
這道理,甯晏禮定然明白。
甯晏禮注視着青鸾的雙眼,緘口不語,但身上的寒意明顯褪去一些。
良久,他淡聲道:“你是承認之前利用我了?”
青鸾微微睜大雙眼,沒想到他開口說的,竟是這個。
可是他也利用她了。
“之前的事應已扯平,大人何故再提。”青鸾道。
扯平二字一出,甯晏禮眯起眼,“你從趙鶴安那時便借我之手善後,還敢跟我說扯平?”
青鸾一哽,“當初大人追殺趙鶴安,無故牽累旁人,毀了奴婢借來的牛車,為此,奴婢還當掉了阿母留下的玉簪。如今那玉簪還在大人手裡,大人有何不平?”
提到白玉簪,甯晏禮沒有接話,轉而冷道:“你既不是細作,今日往後就莫要在見了我時躲躲閃閃,擺出一副鬼祟模樣。”
青鸾早知他性情乖戾,先前讓他吃癟兩次,定不會輕易把玉簪還她,遂不願與他多做争辯。
“奴婢并非刻意躲閃,隻是心中仍有未竟之事,不想早早丢掉性命罷了。大人手段雷厲,但卻不顧奴婢死活,這樣的水,奴婢蹚不起。”
說着,她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
甯晏禮聽出這話中隐有怨怼,是暗指他讓她幾次涉險的事。
雖深谙她這些細小的手段,但他還是循着她的視線,看向她袖口下露出的一小截素帛。
他眸光黯了黯,半晌,嘴唇動了一下,輕吐出三個字:“知道了。”
聲音雖然還是冷,但語氣鄭重。
顯然未料及甯晏禮會是這個反應,青鸾愣了愣。
“長公主不日就會和親北魏,你在東宮可以安生一段時間。”甯晏禮道:“照看好太子,陸氏未來自是不會虧待于你。”
青鸾長睫一顫。
雖猜到将那明珠塞進張署令手裡,就是為了設計長公主,但她卻沒想到,甯晏禮竟真逼得陳太後點頭同意了和親。
正驚訝時,卻見甯晏禮突然擡手,青鸾下意識就要将他推開。
然而,在她掌心覆上他胸前的一瞬,一絲清冽的呼吸拂過額角,混合着沁人心脾的沉香,将她從頭籠罩。
青鸾渾身一僵,下一刻,隻覺有什麼東西被緩緩插入髻間。
時間仿佛靜止,她呼吸微窒,聽到自己如擂的心跳。
甯晏禮的動作很輕,全然不似他平素雷厲風行的手段,他像是極有耐心,将玉簪寸寸推入。
随着他的動作,青鸾感受到掌心傳來的撞擊,一下一下,沉穩跳躍,仿佛在她心間砸出一圈圈漣漪,不斷散開,擴大。
她活了兩世,從未有過這樣的混亂。
白玉斜穿烏髻,甯晏禮還未落下雙臂,就被青鸾像燙手般一把推開。
他猝不及防,踉跄退了兩步,倏然擡眸,卻見青鸾低着頭,眼睫彎翹而顫抖,雙手還保持着對抗的姿勢。
“東宮怕不是沒人教你禮數?”甯晏禮睨向她,用手拂了拂她方才掌心覆蓋的位置,不想竟被她汗濕了些許。
他微微蹙眉。
這件外裳不能穿了。
可這是官袍,若是燒了會有些麻煩。
夏日熱意難捱,青鸾臉上發熱,背上發汗。
她瞄了眼甯晏禮,卻見他仿若無事一般,正低頭整理衣裳,面上還隐約帶着一絲嫌惡。
她胸口莫名生出火氣,“東宮的宮人都是由奴婢教的,大人是太傅,若看不過眼自可親自教導。”
甯晏禮唇邊彎出一絲冷笑,“你既有心要學,往後便日日到刑室殿,我親自教你規矩。”